虫儿飞(第1页)
最近,尹一越来越多地将自己封闭在林有庭那压抑的外壳之下。
戏里,他是那个失去听觉、与过往荣耀割裂、在绝望中挣扎的钢琴家;戏外,那份沉重的选择,如同另一重无形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
监视器后,导演郑晓蝶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喊了“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讲戏,而是对走过来的尹一招了招手。
“小尹,过来坐。”她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椅,语气温和。
尹一依言坐下,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场情绪爆发的戏里抽离。
“你最近的状态……”郑晓蝶斟酌着用词,目光敏锐而关切,“表演非常有层次,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但是,小尹,你陷得太深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林有庭的痛苦是他的,你需要体会,需要共情,但不能让它完全吞噬你。戏是戏,你是你。”
“一个合格的演员要学会在喊卡之后,把这些沉重的情绪留在这里,不要带回你自己的人生。”
尹一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戏服袖口。他知道郑导说的是对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剥离。
林有庭的绝望,与他可能失去秦凌的恐惧,在某些瞬间惊人地相似,几乎融为一体。
“特别是接下来要拍的这场,”郑晓蝶翻着分镜脚本,“是林有庭最重要的一段回忆,是他失聪后颓废的根源。你需要无实物表现出那怀念却又极致束缚的复杂心态。”
她顿了顿,看着尹一:“我相信你可以的。”
A!
打板声落下,片场安静下来,光线调整得温暖而略带昏黄,营造出回忆的氛围。
林有庭站在阴影下,目光穿过时空,看着六岁的自己,那个已经消失的自已。
维也纳的春天来得总是迟一些。
窗外,新绿的梧桐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几个同龄的孩子正在街心草坪上追逐足球,欢快的叫喊声隔着玻璃也能隐约听见。
林风坐在斯坦威钢琴前,细瘦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升fa。”母亲周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澈如窗外的春风。
他纤细的手指落下,纠正了那个音符。
“节奏,第二小节又快了。”周岚的声音没有起伏,节拍器发出精准的嗒嗒声,“再来。从华彩段开始。”
六岁的林风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手指放回琴键。
莫扎特《A大调钢琴奏鸣曲》K。331的《土耳其进行曲》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难度极大,为了完美,他已经练习了整整三个月。
母亲说,如果他能在下周的大师课上完美演奏,晚上就带他去国家歌剧院。
虽然林风对那些陶冶情操的歌剧并不感兴趣,但也是为数不多的放松机会了。
琴声再次响起,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但就在乐曲达到高潮时,窗外的欢呼声突然变大,似乎有孩子进球了。
林风的手指微微一顿,节奏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
“停。”
节拍器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岚走到窗前,猛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房间顿时陷入半昏暗之中,只有琴谱架上的一盏小灯照亮乐谱。
“St?rungen(干扰)是你最大的敌人。”周岚回到他身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真正的艺术家即使在混乱中也能保持完美,再来。”
林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他重新调整了坐姿,脚甚至够不到踏板,需要加一个特制的垫子。
琴声再次填满房间,这一次,没有任何错误。
练习持续了三个小时。当时钟指向五点,周岚终于合上了琴盖。
“下午的练习到此为止,晚上练习音阶和琶音。”
林风默默地从琴凳上滑下来,朝着洗手间走去。
他的手指已经微微发红,母亲总是说“没有疼痛就没有收获”,而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轻微的不适。
经过厨房时,他看见父亲林卫正在准备晚餐。父亲曾是中国一家知名乐团的小提琴手,自从林风四岁开始学钢琴后,花钱如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