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两年前,陈安才念了三年书,刚过十二岁生辰时,他爹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人吃不下饭,肚子却鼓得越来越大,四肢越来越细瘦,从找大夫到下葬,只隔了几个月。
他爹下葬那天,陈家全是来帮忙的亲友,左小芙只在屋外遥遥望着穿一身孝的陈安跪在一具在她看来都略显单薄简陋的棺木前。
这具棺木左右不太对称,漆也没上好,明显是做坏了的残次品。
这是陈安他爹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不顾妻儿的阻拦,亲自去定下来的。他死前还撑着一口气道:“丧事别花太多钱,不要安儿守孝,好好念书……”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气已没了。
陈安家和左家村所有人一样,也是挣扎着温饱罢了,但自从陈安念了书,束脩,笔墨纸砚无一不是大花销,他爹也不许他下地务农。因此数年下来,陈家更是穷到见底,连地都卖净了。
左小芙看着村中十数个男人抬起棺材,向着坟坡而去,双目含泪的陈安走在最前头,她默默跟在队伍最后的妇女中。
棺材被放入早已挖好的坑洞中,一抔土一抔土掩好,再用石头堆起坟包。
左小芙靠着不远处的大树,默默看着跪在坟前的陈安。
人渐渐散去,刚抬完棺材的左庆余叫她回村,后者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左庆余望望陈安,又看看一脸怅然的女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便下山了。
陈安的娘早哭昏过去,被抬下了山。暮色朦胧中,只剩下一直跪着不动的陈安和斜倚着树的左小芙。
左小芙一直未出声,直到一个时辰后,陈安摇晃了再也支撑不住的身子,她才踱步来到陈安身边,一起跪坐下来。
朦胧中,她看见陈安肩头耸动,有隐隐的抽泣声。
“我没让爹过上好日子。爹让我好好读书,我还贪玩,他走的时候,我还让他操心。”陈安这段话停了数次,似乎不住口歇一歇,连话也说不出来。
“伯伯走的早,可你还小,什么都才刚开始,别太逼自己了。”左小芙轻拍他的肩膀。
陈安终于大哭了出来,哭了很久。
嘉平十六年,陈安十四,左小芙十三,在左庆余看来是议亲的时候了。
十四岁的陈安已经长成了俊朗少年,听说学得好,颇得夫子青眼,还打算参加明年的童试。
左庆余早佩服陈安他爹破釜沉舟培养儿子的魄力,在陈家母子最艰难的时候借他们粮食,也不要一分一毫的利息,只想为女儿的亲事铺路。他自忖家有余粮,小芙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便想着在陈安考试前把亲事定下,免得等他考上,他们家反而看不上自家了。
他虽很早就开始谋划,却从未和左小芙透露过一句。
左庆余想着陈安也到年纪了,可他娘一点儿动静也无,于是左等右等,终于挑了个吉利日子,提了礼物上门。他掐着点儿去,正好是陈家母子吃完晚饭的时候。他刚站在院门喊了一声,陈安便迎了出来。他娘也随后出来。
“庆余今儿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陈安他娘,杜霞很是热心地欢迎左庆余到来。
左庆余随他们进了堂屋,虽坐下了,却踌躇着不开口。
“安儿,快给你余叔倒茶。”杜霞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有意无意把儿子支开。
陈安进了灶房,左庆余这才道:“嫂子,安儿如今也快十五了,不知道定下哪家姑娘了?”
杜霞叹息着摇头:“还没呢,这孩子念书要紧,媳妇嘛,还是要慢慢找。”她明白左庆余的来意,可她并不想让左小芙做自己儿媳。虽然左庆余帮了她家许多,左小芙模样也好,但她总觉得自己儿子配得上更好的。
左庆余一僵,但为了女儿,他还是打算豁出脸皮掙一挣:“嫂子,你看我家小芙怎么样?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有情分在,总比去其他村找面都没见过的强。”
杜霞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左庆余先上门给女儿说亲也就罢了,还这么直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直接拒绝也太伤两家情分了,而且她还欠着左庆余几斗粮食。
“给我几天考虑吧,毕竟是孩子的终生大事,他爹不在,我也没个人商量。”
左庆余只好答应了,他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不等杜霞推辞,便出了门。
杜霞坐在堂屋里叹气。陈安端着热茶,倚在堂屋隔壁的灶房墙上,他盯着自杯中缓缓上升的雾气,静静想着。
这天左小芙早早就被爹打发出去,她背着鱼篓,想去溪边捉些鱼虾。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蹦一跳地来了溪边草地,把裤脚卷到膝盖,衣袖卷到手肘,拿了把木叉站到溪中,清冷的溪水流过膝弯,她的眼睛倒映清溪,寻找着猎物。
女孩儿像是被定身了,一动不动许久,倏忽右手如闪电般挥出,木叉刺入水中,再举起时,一条大鱼被贯穿腹部,串在木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