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村长领来粮食的前一晚,左小兰正平躺在床上,紧紧压着肚子,这样能减少一些饥饿带来的难受。自从遭了灾后,她的伙食是最先减少的,到后来,她吃的甚至不如三岁弟弟多。
父母支撑着家,他们倒了,三个孩子也活不了,所以他们要吃好。继武和继文是继承香火,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他们也要吃好。
可她呢?
娘亲说,她长得好看,比小芙好看得多,女孩最值钱的是脸蛋,可为什么大伯那么宝贝小芙呢?
左小兰把放在枕边的木头娃娃抱过来贴在自己脸颊上,她闭上眼睛,不看潮湿发霉的屋顶,而是回忆去年那个夏天,左小芙整日拉着她出去办家家酒。那个夏天,她甚至从爹爹那里得到了木木,她还有和陈安不经意对上的视线。
她蜷缩成一团,抱着木木哭得泣不成声,直到累了,睡了,又被渴醒。她轻轻下了床,想去厨房接碗水喝。她的动作很轻,如果吵醒了饿着肚子睡着的家人,那是很大的罪过。
左小兰蹑手蹑脚从缸里舀了瓢水喝,正要溜回房间,却瞧见父母卧房的门缝底下透出昏黄烛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钻进她的耳朵。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凑到门边,想听听父母在说些自己的什么。
“不成,小兰才八岁,好歹再多留几年。”她听见爹爹这么说。
“你以为我就舍得吗?小兰这孩子乖,出落得又水灵,上回来裹脚的婆子说这样的至少值十两。可家里都快掀不开锅了,继武正在长身体,继文也不能饿着,你要有本事,想一个好法子出来。”她听见娘亲这样说。
左庆丰沉默了一会儿,道:“荒年人贱,这时候去县上卖了,左不过二三两银子,再留几年吧。村长前天才走,保不准明后天就有粮了。”
王翠想了一阵,同意了丈夫:“好,等村长回来再瞧瞧。”
左小兰双手捂着嘴巴,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她颤抖着,摆着两只小脚无声地回了屋子。她抱着木木躲进被窝,蜷成一个小球儿,无声地流泪。
翌日,村长回来了,她也久违地见到了左小芙和陈安。这是她这么多日子以来唯一开心的事了。
夜深时左小兰仍辗转反侧,坐卧难安,直到黑夜变成微亮的蓝,她才下定决心,把木木揣在兜里,悄悄翻窗,穿过清晨的雾霭走了。
左庆余蒸了两个芋头当父女俩的晚饭。左小芙捧着热呼呼的芋头,开心地狼吞虎咽,她很久没有一天吃两顿正常的饭了。
“芙儿,慢点儿吃,当心噎着。”左庆余忙倒了碗水摆在女儿面前。
“爹爹,明天是不是也能吃这么好呀?”左小芙口里还嚼着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左庆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明天和爹爹出趟远门吧,我们去县上。”
左小芙诧异且不解,连芋头也不啃了,直追问为什么,但左庆余只让她收拾自己要带的东西,说这次出门的时间恐怕不短,其余的明天在路上告诉她。
左小芙听爹爹的话,暂且不问,不过眼睛一转,打算实施自己的计划。她咕嘟咕嘟干完了一大碗水,让爹爹再倒一碗,趁着左庆余转身拿水壶的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了剩下的一半芋头,用手帕裹起来揣进兜里。
夜深了,左小芙趴在床上,双腿翘起一摇一摇,双手团着那块早已发凉的芋头。她想把这个给左小兰,但如果今晚偷偷摸摸过去,却被左小兰拒绝,听见她娇气地哭着说什么娘亲不让这类的话,左小芙觉得自己肯定要忍不住把她揍上一顿,而且先对不起自己的人是她,为什么是自己先屁颠屁颠地过去。左小芙越想越烦躁,在床上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敌不过睡意,朦朦胧胧闭上了眼。
天还未亮,她就被左庆余摇了起来,他说有半个芋头放在桌上,让她去吃,自己再去收拾一下行李。
左小芙打着哈欠穿好衣服,慢悠悠走到桌前小口啃着芋头,想着恐怕没有机会在出门前把吃的给左小兰了,正苦恼不知怎么办时,一声“砰”的重物落地声吓了她一跳。左小芙立刻赶去声音来源处,却见左庆余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喘着粗气。
左小芙被惊得魂飞天外,跑过去慌忙喊道:“爹爹,你怎么了?”
左庆余刚刚蹲了许久收拾东西,乍一站起来,忽觉眼前模糊,只能看见白灰的一团团光圈,手脚无力,胃犯恶心,不小心栽倒在地,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安慰快要哭的女儿:“芙儿别哭,爹爹刚才就是腿软了一下,没站稳。”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顿饱饭了,今早也只拿了半个芋头给女儿,自己只灌了几口凉水喝。
左小芙大概也知道原因,她见爹爹坐了起来,飞快跑去把剩的芋头和水递给左庆余,带着哭腔要求他吃掉。
左庆余也不再推脱,他害怕自己在路上倒了,那才是大事儿,当下便用了饭,慢慢地感觉精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