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恨水长东(第2页)
后一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个字眼儿都梗在喉咙里,嚼干了的甘蔗渣儿那般生硬硌人。
左钧直伏在**,一颗心仿佛一时泡在滚水里,一时又埋进了冰雪里,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疟疾般难受。她知道常胜还站在门外。春寒料峭,夜中尤甚。在以往,他有时候夜里跑来,她定是会扔他一床薄毯,灌个热水坛子来让他抱着暖身子。
可她今夜是铁了心要断了他这个念想。
一整夜,左钧直都未能入眠,辗转反侧,一颗心沉沉浮浮,焦躁难安。一闭眼,眼前就是过去种种画面杂乱闪过,而更多的,是方才常胜那蛮横无理的一吻——如果那勉强还能算是吻的话。
他怎会如此大胆?
他对她的这份心思,有多久了?
从没有人如此亲过她。
——连刘徽也没有。
他怎敢……
心乱如麻。
一抬头,天边已是鱼肚白,浅浅浮起些许金色霞光。
门外有细小的动静,似乎响起极轻的“哒”的一声。
左钧直惊觉而起,他说,他只有一夜时间,是什么意思?
霍的拉开门,只见微茫的的青色身影在曙光中缩成一个小点,渺如黄鹤,转瞬不见。
左钧直的心刹那间塌了一方。一回头,门楣上挂着一枚朱红穗子,穗子上穿着一颗通红锃亮的珠子一样的物事,晨风中寂寥而安静地摇曳。
那穗子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只那一瞬,仿佛天地间都静了,失却了颜色,只那朱红穗子轻轻地摇晃,穗丝儿一根撞着一根,顽皮地跳**起来,弹到那枚赤红珠子上。
他把这穗子还给了她。
她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感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伤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珠子红得耀眼,红得触目惊心,红得好似一滴鲜血,又似一颗跃动的心脏。
常胜走了。
从来都是他扭股儿糖似的厮缠在她身边,央着她、求着她理睬他,不要离开他。她如此的习惯了他的陪伴,于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更加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离不开她,他也不会主动离开她。
她何曾想过他的感受。
她要断了他的念想,却没想到他这一走,疼的却是自己。
左钧直猛然向前蹿了两步,常胜,常胜,我心里是有你的。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可是我不知道。
她心中疯狂地呼喊,她甚至想大声地叫出来。
可是白云悠悠,黄鹤杳然,昔人何处?
左钧直心头一片茫然,在房中发了半日的呆,直到将近午时,才眼底发青地进了兵部衙门。一进职方司,便见里面乱哄哄的一片。
昨儿那个去参加围猎的同僚高高踞坐在书案上,指手画脚说得唾沫横飞,身旁钦慕地围了一圈儿大小兵部官员。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胆小!一听说八英中未婚的五个和括羽都要去参加围猎和选郡马,一个个都临阵脱逃,且!小爷虽然没选上,可是其他人也没一个选上呀,所以小爷也不算是输了是不是!”
周围人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快讲讲昨儿是怎么一回事?听说鸾郡主掴了括羽一耳光,还将他赶出了宫?”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八卦,一圈人个个群情激奋,只恨昨日没有报名围猎,错过了那一场好戏。
那个同僚伸手要了杯水,清了清嗓子,道:“小爷我昨儿就说那括羽是个银样儿镴枪头,有些人还不信。一上场啊,我就找着那括羽看,啧,模样儿还真不赖,不比咱皇上差!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站在最边儿上,像是随时准备要开溜。”
众人大笑,“你开玩笑吧?括羽要溜?溜哪里去?”
那人一瞪眼,“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说的句句属实!然后就是分马,准备狩猎。你们也知道,为了公平起见,那马都是宫中养的马,随便分的,谁都不能用自己的马。括羽上了马,那马像是有些不听使唤。跑了会我回头一看,括羽落在了最后。狩猎的时候,那叫一个激烈啊,尤其是陆挺之和左杭两个,都是一马当先,各不相让。要说,八英中的那五个当真是功夫好得不得了,小爷我自叹弗如。过了会只听见括羽的马一声嘶溜溜的大叫,两蹄一抬站了起来,竟将括羽给颠了下去!正在那时,恰好有几支羽箭飞来,括羽落地滚了两滚,那箭恰扎在他身边,可真是惊险哪!”
“不可能吧?人家从小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哪里会这么轻轻松松被匹宫马给颠下来!”
“就是!听说括羽也不那么喜欢鸾郡主,只怕是故意的吧?”
“喂喂喂!”那人不耐烦道,“我讲还是你们讲?总之括羽就是落马了,按照规矩呢,但凡落了马的,就是输了,失掉了当郡马的资格。最后狩猎结果,林玖最多,陆挺之和左杭两个只少一头猎物,紧随其后,但是数字并列,一头鹿上插了两支箭,谁射中了致命处还是没个定论。太监大总管自然是要查实那致命一箭是谁的,不料鸾郡主怒气冲冲地叫起来:‘不用查了!这次不算!’”
他学得惟妙惟肖,神状俱似,众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