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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扶桑来朝(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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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夜宴不仅邀请了扶桑国使,还有许多京城名流、贵游世胄。一番里里外外的寒暄之后,百余宾客各自就座。虽已入秋,厅中烛火融融,气氛如火如荼,温度也升了起来。韩奉半解衣衫,半倚于坐榻之上的两名姬妾身上,朱红金花帷帐重重叠叠地委堕在侧。

厅中,左钧直曾在繁楼见过的妖艳男子正舞一支六么花十八,伴奏琵琶的正是繁楼头牌阿桐。那男子穿着翡绿窄襟长袖舞衣,舞姿绝似鸿鸟惊飞、回风舞雪。而眼神媚乱,真真比女子还要**,堂中一片惊艳羡声。左钧直心中虽恨那男子,却也仍不住为那舞和曲叫一声好。

韩奉之子韩禅陪坐扶桑国使之侧,左钧直细细听来,所谈果然是两国间贸易细节之安排,遣使互通之计划,并无它言。韩禅聊过一番,起身亲自执壶,向扶桑国使并陪伴官员殷勤敬酒。待至左钧直面前,眼神更是玩味。

左钧直推辞不过,见那壶酒一一倒来,众人喝了,并无异样,只得喝下。谁知韩禅不依不饶,又强灌了她几杯,方哈哈大笑着走去堂中为众宾客击鼓为乐。全场气氛一时达至**,欢声雷动。左钧直瞄到堂中乔装成清客的韦小钟游戏其间,如鱼得水。一个艳姬仿佛柔弱不胜酒意,妖妖娆娆歪过去,被她松松搂了,在腰臀上掐了一把,哈哈大笑,倒有万种风流。左钧直不由莞尔,这种风流情状,她也只能羡慕,自己是断断没胆做出来的。

宾客糅杂,畅饮欢呼,全无拘制。千种乐声、人语模糊在一处,嗡嗡然分不清楚。左钧直竟觉得有些醉意——

这醉意,实在有些不应该。

她的酒量……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藏人豪爽,青稞酒味烈劲大,都是大碗大碗地喝,白度母夫人更是千杯不醉。左钧直小时候曾偷偷喝过一坛六十年陈酿,爹爹娘亲发现空坛子之后吓得不得了,却发现她好好地在一边儿玩耍。她平日里有些痴劲儿,喝过酒后反而灵台澄澈,脑子变得极其敏捷。只是这状态十分短暂,一两个时辰后她便倒头呼呼大睡,任谁也叫不醒。所以爹爹娘亲此后仍是不许她喝酒。

不过是喝了几杯,不该这么快醉的啊……

云袂花衫之后的韩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身边姬妾喂到嘴边的高昌葡萄,一双手并不得闲。那个妖艳男子几番舞到他身边,二人却未曾相互看上一眼……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看过自己……左钧直脑子发沉,撑腮乜眼强打精神去数扶桑人的数目。

果然少了一个,遍寻堂中宾客也无。

难怪要邀请这么多人啊,都是为了惑人耳目!

左钧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差点带翻了面前的小桌。走了没两步,突然被韩禅一把攥住胳膊带入怀中,不怀好意笑问道:“左通事要去哪里?”

左钧直由着醉意控制了神思,饧着眼儿道:“人……人有三急……”

韩禅哈哈一笑,放开手将她向前推去,道:“是忍不得。——宾奴儿,陪左通事去净手!”

左钧直走得左歪右倒,直直撞进韦小钟怀中,又连连作揖致歉,那宾奴见左钧直实在醉得不行,只得扶了她往净房去。左钧直入了净房,用冷水抄了把脸,将厕纸一股脑揉入马桶中,却向房外唤道:“奴儿,想必是宾客太多,厕纸竟没了,可否再帮我取些?”那奴儿无奈应诺,左钧直哪敢再耽搁,至门口见奴儿已经离开,闪身便出了净房,循着此前记的路快步走去。

面上沾着水,外面冷风一吹,左钧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顿时清醒许多。

堂中那个韩奉只怕是个替身。

会同馆中兵部车马司看守严密,扶桑人没有什么机会与韩奉来往,要会面,应该就是这一次。

之前韩奉手下的沙荣,雪斋手下的女忍同时失了踪迹,恐怕两边都觉得莫名。韩奉和扶桑人的关系,敌对又勾结,委实很微妙。不知他们这次密谈,又会谈些什么?

她袖中有炭笔和纸片,方才那一撞,消息已经传给了韦小钟。接下来找到真正的韩奉和消失的扶桑使者,只能靠叶轻了。而她,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左钧直一路疾走,哪知半柱香时间过去,竟还没有看到来时的大门。人声和灯火远远地淡漠在浓浓夜色中,四面黑影幢幢,奇形怪状的假山湖石宛如狰狞怪兽。左钧直知道自己路痴,却没想到如此路痴,之前死死记住的路线,酒意一盛,竟还是弄错了。繁楼那一次迷路就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她一紧张,满头满身仿佛有无数火星爆裂,汗湿衣背。

死死掐着掌心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无法冷静。这分明就是韩府的腹地。她没头苍蝇似的乱闯,和叶轻韦小钟失去了联系,现在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秋蛩凄鸣,水声幽咽。左钧直又怕又恨,遥遥见到几星火烛飘过来,闻见人声隐约像是韩奉,腿足顿时发软,险些站不起身。跌跌撞撞闯入假山群中,寻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便钻了进去。孰料足下竟是青泥,滑腻不堪,她一个不防,向后仰倒,双手乱抓,摸着墙上一个凸起,便奋力抓握,谁知脚下竟是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因为害怕韩奉,左钧直还死死捣着自己的嘴。底下有隐隐火光,左钧直只见枪矛密列,刀剑如簇,这落到底,非被扎成蜂窝不可!

左钧直只道自己必死无疑,眼前忽然漆黑,腰肢一紧,似是被背后一人拦腰抱住,止住了坠势。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那人单臂揽紧了她,闪电般向上翻去。左钧直只觉天地倒悬,耳边风声嗖嗖,似有数枝利箭贴身擦过,射在洞壁“铮铮”作响。她本就有些畏高,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吓得浑身发颤,也顾不得那人是什么来头,紧紧攀住他的身躯。随即洞底又有两星火光亮起,然而一闪即灭,两声闷哼之后,像是尸体砰然坠地的声音。

这人出手奇快奇准。

横在她腰上的手有一瞬的离开,左钧直吓得魂飞魄散,手指死死掐进面前人的后颈,方要暗骂这人也不是好人,那手臂却又回来稳稳地兜住了她,而洞底想要燃灯袭击他们的两个人已经死了。

漆黑之中,洞底人不敢轻举妄动,她和那人悬在半空,上下不得。

僵持。死寂。

左钧直这时方稍稍镇定,细细琢磨救自己的是个什么人。手下衣料轻若鸿羽,柔韧光滑。韦小钟同她提过的,她亦好奇摸过。这种布料名叫“绰影”,翊卫御用之衣,奇轻,水火不侵。这人当是翊卫无误了,只是身形单薄,甚至有些瘦弱,绝不会是叶轻。看来叶轻和韦小钟还是叫了助手,却未让自己知道。这却也有理。前几日听叶轻和韦小钟策划今夜的安排,她便觉察到翊卫并非一般亲军。叶轻在明,韦小钟在暗。伴君左右记录在案的明卫一共有四十八人,然而再算上韦小钟手下,便远非这个数了。明严虽然看似大权下放,不理朝政,却能随时跟进朝中大臣的动向,应该就是这一群幽灵暗卫的功劳。想到为官者时时处处不知道哪里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左钧直便觉得悚然,对明严更生忌惮。

此时命悬一线,生死未卜,左钧直只觉得这突然出现的无名翊卫如救命稻草一般。抱着她的手臂并不粗壮,却坚强有力。五指箕张托在她的背上,减轻她悬空的恐惧。这种小心翼翼卫护的姿势让左钧直心生感动。

空中静悬稍许,左钧直忽然觉得腰上紧了紧,这翊卫竟抱着她又向上翻,几个腾挪跳跃,飞速向下坠去!这种失去重心的感觉让左钧直恶心欲呕,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虽然知道一点用也没用,双手还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扳着那翊卫劲瘦肩腰。不知为何,她觉这人浑身突然泛出森森冰雪之气,好在她方才喝了酒,浑身发热,却也不觉得寒冷。

行将落地时,只听见哗啦啦一阵兵戈相撞,坠势突然止住,反而斜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左钧直触手处是冰冷坚硬的铠甲,一片片缀着铜钉的甲叶硌得她手掌生疼。身下柔软,忽然反应过来这翊卫是垫着她落了地,虽然避过了枪矛,这些铁甲铜钉也足够将他重伤了,何况还被她这般狠地一砸——

这人一点声气也没出,翊卫的做派,竟都是这般硬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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