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空有相怜意(第2页)
嫣红却不肯,“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指着云翩义愤填膺道,“洛云翩,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云翩看了看虽然拦着嫣红却一语不发的姹紫,微微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再度蓄满清泪,她将头一低,道:“对不起!的确是我连累了如姬姑娘,你们恨我骂我都好,都是应该的。我也没有面目再留在这里……”说着,已是哽咽难言,捂着嘴巴便转身跑出了天绣庄。
薛凰城的大街人来人往,繁华如织,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走了许久,渐渐地累了,很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低头一看,身上却没有分文。就连头顶的天仿佛也在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越来越幽暗,像是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心神恍惚间,抬头看前方的春云满月楼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宫三爷,右手还揽着一个穿金戴银、妖艳俗气的风尘女子。那女子撒娇地撞了撞宫华群,“哎呀三爷,人家的扇子忘在楼上了。”
宫华群摸了她一把,醉醺醺道:“忘了就算了,改天再重新给你买!”女子撒娇道:“不嘛不嘛,人家就是喜欢那把扇子,京城里带回来的,这里还买不到呢!三爷不给我拿,我自己上楼找去。”
宫华群拉着她,“我的姑奶奶,别生气!我这就找人上楼给你拿。”说着,指着一个青襟灰袍的男子喝了一声,“陆颜留,你去!帮明月姑娘把扇子拿过来。”
云翩听宫华群那样喊,才注意到人群中还有陆颜留的身影。他也喝得微醉,面颊潮红眼神飘渺,宫华群那样一喊他,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宫华群立刻发了火,“你聋了是不是?我让你上楼给明月姑娘拿扇子!”
陆颜留强抑着满心的愤怒,拿了扇子回来,递给宫华群,那明月姑娘一看,见扇子上染了几滴油渍,顿时装得万分委屈,“三爷,你瞧瞧你瞧瞧,我的扇子都变这样了!呜呜呜,人家不要了!”
宫华群哄着她,“别哭别哭,不就是一把扇子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着,将那扇子朝陆颜留的肩上一扔,哼了一声,便揽着明月朝横街上走了。同行的人纷纷跟着,他们一散开,陆颜留也看到云翩,那眼神冷得怕人。
云翩见陆颜留发现了自己,立刻转身走。谁知陆颜留竟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怎么,看见我被人使唤奚落,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你怎么不来嘲笑我?”
云翩回他道:“这都是你自找的,与我无关。”
陆颜留的身子摇摇晃晃,道:“与你无关?为什么与你无关?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在宫华群那只老狐狸面前卑躬屈膝?”云翩冷声道:“是你自己不肯罢手,一再地想搞垮花家。以前我对你尚有一丝希望,希望你可以收手,不要再害人了,可是你却冥顽不灵。你早已经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陆颜留了!你不要以为给自己找一些莫须有的借口,就能粉饰你的所作所为!”
陆颜留闻言,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周围经过的人三三两两,都在打量着这个醉酒的疯汉。云翩不欲与他纠缠,又想走,他却再度欺身过来,扯住了她的手腕。“我为什么那么恨花家的人,尤其是花无愁,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逼视着云翩,云翩仿佛从他粗暴的鼻息里嗅出了什么,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拼命地挣他的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
陆颜留吼道:“我不放!不放!花无愁都不要你了,他都决定退出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固执?”
云翩的挣扎在那一瞬突然僵止下来,“你说什么?他决定退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颜留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不应该说的那句话也说了,便故意岔开话题道:“云翩,我已经爱上你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现在爱的人是你!我要把你从花无愁的身边抢过来,他能给你的,我陆颜留也一样可以给你!”
云翩听陆颜留这样说,已惊愕得说不出话,可是脑中盘旋最多的,还是前一句话。所谓的决定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花无愁对她绝情冷淡,都跟陆颜留有关?她道:“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颜留踉跄一步,“我爱你啊!”
云翩推开他,“我不要听这个,不要听这个!”
陆颜留被她推开两步又重新扑上来,抓着她的两条胳膊,便直把她往自己怀里扯。她踢了他一脚,他的火气顿时烧得旺盛,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云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吼着吼着,身体竟然欺上来,便将云翩抱得死死的,朝她的唇上强吻去!
周围顿时哗然一片,路人们对这发酒疯的男子指指点点,可是却谁都不敢上前阻止。云翩的发髻散了,羞得面红耳赤,照着陆颜留的手背狠狠一口咬下去。他大叫一声,她便趁机将手一抽,衣袖却还被他扯断了半截在手里。她转身便跑,一路跑,一路眼泪奔涌,几乎连前路也看不清了,好几次与迎面过来的人撞上,摔倒了又再爬起来,胳膊和膝盖都撞起了淤青。
那天晚上,云翩在废屋里蜷了一宿。那废屋便是之前觅泉巷里、被大火烧掉的那一间,自从屋子被烧成废墟以后,便再也没有人去理它,陆颜留也没有想到云翩竟然躲在那里。她找了个角落蜷下来,因为袖子被扯断,半截胳膊露在外面,风一吹便冷得直哆嗦。她只能尽量将自己抱紧,缩成小小的一团,背抵着墙。就像从前的许多次,她惟有用那样的姿势蜷缩起来,心才不会那么慌,那么无助,稍稍得到一点安稳。
夜里睡得也很浅,动不动便惊醒,总是觉得黑暗中也许会冒出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抓进某个狰狞的魔窟里。
她不断对自己说,不可以哭,不能总是软弱掉泪。可是,忽然觉得脚背上有什么东西爬过的时候,她打了个冷颤猛地跳起来,便听见嗞嗞的老鼠的叫声。她还是哭了。眼泪像骤雨似的轰然降落。
翌日清晨,云翩走在大街上,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但身无分文,连一只馒头也买不起。渐渐地,开始觉得晕眩。忽然看见前方的斜街口走出一行人,最前面的那个,手拿折扇,正是花无愁。
云翩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急忙转身躲在字画摊背后。可是那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瞧过去,一直追着他的背影。见花无愁一身行装,带着几名随从,随从们提着包袱,那模样仿佛是要出远门。
他要去哪里呢?
云翩痴痴地想着,双腿便不由自主地追过去。他们去到渡口,上了一艘红漆的船,花无愁站在船头,收起扇子,负手而立,那身影尤其潇然。没多久船便开了,是朝着绿赋江的上游去的。之前花无愁曾对如姬说过,花家一直想以十八道水关的军事战略取胜,夺得朝廷筑城固防的授权,这次他便是要沿江勘察地形,此去短则半月,长则两三个月也未可知。
云翩望着那船渐渐地在江心远成一个朦胧的点,仿若一粒似血的朱砂,烫在她心底。她忽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如今的花无愁要去哪里,或做什么,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已经在他的生命之外。
他可以是她魂梦里一颗缱绻的朱砂,烙在心底,纠缠不息。她却只能是他眼前匆匆而过的风景。
一隔千万里。
云翩黯然地欲离开渡口,步子刚迈出去,竟然踩滑了脚,只听那脚踝上的骨头咔嚓一声响,她跌坐在地上。渡口的行人不多,来往的都一脸匆忙,谁也顾不上她。她只好挪到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然后慢慢地揉自己的脚。
揉着揉着,有一个挑箩筐的人打前面经过,看样子很是鬼祟。一不留神,担子一头挂着的绳索竟然滑脱了,箩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纷纷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