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袖动清波(第1页)
第一章水袖动清波
一弯新月如钩,斜在天边,书香阵阵的房间里,有几缕烛光穿透纱窗,洒在院中碧绿的芭蕉叶上。
这是初夏天气,风尚且带着几丝尾春的幽凉。
云翩手里端着一只银丝芙蓉花的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壶酒,还有两碟佐酒的小菜。她神情紧张,走到书房外,正想要敲门,指节在碰上门框的一刹那忽又停住了。
她再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用怕,不用慌,里面的那个人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或者说,这称得上洪水猛兽的,应该是她自己才对吧?她自嘲地想了想,便听里面的人问了一声,“是谁在外面?”
“是我,云翩。”她推门进去,“大公子,是大少夫人命奴婢来送些酒菜。大公子夜深操劳,夫人说了,这紫雕玉琼浆可养肝护胃,也可提神醒脑,请大公子趁热喝了吧?”
花家的大公子花靖宣,亦是这高墙大院里惟一做主的人。云翩见他穿着月白的衫子,萧然玉立,连屋内烛火也如他那般,有沉实儒雅之气。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听花靖宣说,“谢谢你,云翩。回头你向夫人传句话,就说我今夜不回翠明院了,让她不必等我,早点歇息。”
云翩应了一声,探头看见花靖宣摆在案上的书册,眨了眨眼,又问,“咦,大公子这是看的什么书?”
花靖宣道:“是城筑。”
云翩眉头皱起,思索道:“是城筑?是城筑?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花靖宣看她一脸天真,忍俊不禁,“我是说,这本书的名字叫城筑。是集合历代名师在筑造城楼以及宫殿上的实例和经验编写而成的。”
“哦。”云翩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云翩驽钝,大公子切莫见笑。”花靖宣问:“你读过书吗?”云翩答:“自幼便跟着师父学艺,而后又随舞班漂泊,不曾有机会读书,只不过师父是识字的,从他那里倒也学了几个字。”说着,她嘻嘻一笑,仿佛是很得意地补充道,“奴婢会写自己的名字。”
花靖宣觉得云翩天真,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便站在晚晴楼的琼花树下,那时琼花早有了凋敝的迹象,白色的花瓣簌簌飘落,铺了满地,她就站在那里,好像是许多的琼花瓣妆点出来的,像花中的小仙一般。
那笑容,更是皎洁堪比夜空明月。
云翩也记得,初入府的那天,她第一眼看到花靖宣,他正从琅环苑的青石桥走过。有毛躁的小丫鬟抱着妆奁迎面过来,一不小心就摔倒了,妆奁飞出去,砸中了花靖宣的脚。
云翩看他眉头一皱,以为他要发怒,谁知他却走到小丫鬟身边,弯腰扶起她,问她有没有摔伤。
小丫鬟想必是早就知道这位大公子的好脾气,也不慌不忙地笑着说没事,花靖宣嘱咐她走路要小心,又问她这是谁的妆奁,丫鬟说是她姊妹送给她的,他看这满地的花钿银钗,有的似乎已经摔坏了,他便掏出几两银子给丫鬟,说东西可以破,姊妹的情意却得小心保存着,若是摔坏了什么,就看能不能买到一样的,免得让姊妹知道了,要伤心。
小丫鬟喜上眉梢,对花靖宣连连道谢,花靖宣笑容清朗,好似春日的暖阳。云翩当时便想,就是他吗?这么一个温和善良的公子,自己真的要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吗?禁不住心中难过,忽然倍受良心的谴责。
花靖宣看云翩发愣,提醒她道:“晚了,你也回房休息吧?”云翩听花靖宣下逐客令,暗地里紧了紧拳头,急忙转身端起托盘里的酒壶,斟了一杯,“少夫人说了,这紫雕玉琼浆大公子一定得喝,这可是少夫人一番心意呢。”
花靖宣笑着接过,一饮而尽,杯子刚空出来,却又被云翩斟满,“来,多喝一杯!”
花靖宣觉得云翩今晚怪怪的,但他向来顺得人意,于是又再连喝了三杯,酒气已经微微上来了,脸也有些发红。
云翩便笑道:“大公子,云翩给你跳一支舞如何?”
“跳舞?”花靖宣星目微醺,尚未点头同意,云翩便就甩开袖子,莲步点点,在他面前轻快地舞了起来。
云翩是北夜国寐月族的女子。
许多人都知道,寐月族的女子,几乎天生就会跳舞,她们不仅容貌生得清秀可人,而且身段婀娜,跳起舞来,若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足以形容。
花靖宣尴尬道:“云翩,夜深了,我还得将那书读完,你的舞我改日再欣赏,你回房歇着吧?”刚说完,一双玉臂突然缠上他的脖颈,将他向下一按,他便僵硬地坐在凳子上面。
云翩也紧张得厉害,搂着花靖宣,两颊发烫像火烧。花靖宣皱起眉头,“云翩,你今晚是怎么了?”他又想起身,却还被云翩缠着,“大公子,你说,云翩生得美吗?”
盈盈双瞳,清若剪水,似带着这世间最温柔的期盼。微微张开的双唇,隐约可见贝齿。呵出的气息如兰花般清香。怎能不美!花靖宣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不可否认,云翩的确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若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显得笼统俗气。她的美是不一而足的。初见时,她便是那琼花纷雨中的仙子,玲珑脱俗,翩然欲飞;但此刻她却热烈妖娆,仿佛一株**的美人蕉,带着一股子泼辣;他也曾看到她偷偷地在暗角里惆怅叹气,像是藏了许多心事;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带着笑在人前,笑声清脆,像一只从山谷里飞出来的黄鹂似的。
花靖宣猜不透,尤其是此刻,更加猜不透,这平日乖巧温顺的女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呆若木鸡,云翩又再问了一声,“大公子,你说云翩美吗?”这时,背后却砰的一声响。
有人将书房的门一脚踢开了!
云翩吓得急忙缩手,松开了花靖宣,花靖宣如获特赦,理了理衫子,站起身望着来人,惊道:“无愁?你几时回来的?”
云翩方知道,来的人正是花家的二公子花无愁。她怯生生地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紫棠色宽袖锦袍的男子一脚跨进来,手中拿一把玉骨的折扇,折扇轻摇,掀着他的衣襟与发丝都略有起伏,行动潇洒飘逸。但嘴角却邪邪地勾起,虽有笑容,却在那冷峻英武的面容之上,凛冽有如寒风起。一双深邃的眼眸,轻轻一扫,已是不怒自威。
他的身形颀长,甚至比花靖宣还高出一点,云翩的视线仅仅是与他的双肩持平,气势上又输了一层。她心中忐忑,听他道,“大哥,这是哪里来的丫鬟?”顿了顿,又说,“果真是美若天仙啊!”
云翩听出话里的讥讽之意,猜想他定必是听到了自己刚才问花靖宣的那一句,她只低着头不敢吭声。花靖宣道:“你出门有一阵了,最近府里新招了一批丫鬟,她是其中之一,她叫洛云翩。”
花无愁道:“我离开薛凰城不过才半年,没想到现在的丫鬟不仅要端茶递水伺候主子,还附带给主子跳舞解闷了啊?”花靖宣听他这样一说,更加尴尬,便对云翩挥手道:“你回去歇着吧。”
云翩急忙行了个礼,飞快地走了。花靖宣道:“无愁,不是说船明天才到吗?怎么提前了?”花无愁收了折扇,“船主家中有事,急着返回,所以日夜兼程地将船期缩短了。我故意不使人通传,本想给大哥一个惊喜,呵,却没想到,是大哥你给了我一个惊喜呢?”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花靖宣道:“你切莫误会,我把云翩看得像妹妹似的,她入世未深,本性纯良,我与她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花无愁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待人宽厚,绝非沾花惹草之人,忍俊不禁道:“纯良之人可不会缠在你身上,要跳舞给你看呢?若不是我从门外瞧见了,故意打断你们,你说,你难道就任由她缠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