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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gana(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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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次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很久,久到我开始渴望和刚刚递来湿面巾的单眼皮空姐在漫长的飞行里发生点什么。

留学的头几年,我喝了很多酒,有过很多女人,靠父母给钱过得风调雨顺,97年经济危机后才拼命修学分拿奖学金——就是那两年,我变成令人赞赏的人。

如果不回国,也许我会继续读书,可能会娶教授的女儿——我不止一次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在槲寄生下我被迫吻过他女儿像刚切下来的奶酪一样僵硬的嘴唇。

还好,我父亲认为我应该娶一个中国女人,以及回国挽救家里半死不活的家具厂。

我回国之后做了两件不如不做的事。

一件是卖了厂——这只沉重的锚,从97后一直在将我们向水底拉,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是却有挥刀斩断的魄力。卖掉厂这事从经济的角度上看绝对正确,但是,却伤了我爸的心。失去了半生心血的他也做出了有魄力的事——他将我的行李和刚买的车连同我一起赶出了家。

我妈只是哭,居然没拦他。

第二件是约会艾柯。

见面的那天天气很冷,阳光却活泼。

我摇着一杯红酒轻佻地总结:找到那个爱着你的女人比得艾滋病要容易。

我的新车在灌木丛那边的停车场闪着自命不凡的光——从她坐的角度上能很容易看到它,那辆最新最亮最洁白的BMW。如果她像我希望的那么漂亮,我会让她上车,带她去其它的好地方,比如我现在暂住的酒店房间。

尔曼在做瑜伽。客厅这么大,她却偏将瑜伽垫放在电视前面。我挥手赶她,她却严肃地用眼睛制止我。她的身体很柔软,所以她可以用任何不合理的方式扭曲拉扯它。她一边将自己掰成盆景,一边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一边看电视。

她也看见了艾柯,不过她不认识她。

如果尔曼此时说话,她说的一定是:“找点有共鸣的东西看行不行?”

我和尔曼的共鸣随处都是——

餐桌和餐椅我们都选柚木,因为它坐久了会泛起一层漂亮的油光,这代表着“我们最好的时光”;床单必须长绒棉织就,新疆产的长绒棉还不错,如果睡在埃及棉高纺出的床单上,才是睡眠香甜的保障;不吃任何转基因食品、油炸食品,如非当季的水果绝不可上桌;每天洗两次澡,每天称两次体重……

而艾柯!

她比我出国前黑了也瘦了,头发剪得很短。

她的鼻尖在冷冷的空气里轻微地耸动了两下,局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伸手去抓来辫子咬,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挥动了一下,落在耳朵上再顺着下耳滑回原来的地方。

“我变了没?”她小声问,眼睛却在四下寻找什么。

“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听到这话短促地笑了一下:“那就好。”

好?一成不变怎么会是好?

“你是要叫服务生吗?”我忍不住问。

她说:“我想让他拿瓶雪碧给我。”

“你不会是——”

“太苦了,我要在酒里加点雪碧。”她向我晃晃杯子,再补充,“像我们以前喝的那样。我们试过各种东西,雪碧,黄瓜,还有酸梅、花生米。”说完她咯咯笑了两声。

我很生气。我对她要在红酒里加雪碧生气。我对曾经和她一样在红酒里加过各种东西生气。我对自己与黯淡得像一片海苔的她有过两年的恋爱生气。我对约她出来最生气。

她说:“你后来再也不打电话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也变了,不管是写信还是写电子邮件,你都不回,你像是消失在了墨尔本,有时候我真想买张机票飞去找你,但是,一张机票是我半年的工资,我现在做了老师,教初中,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回来也不会找我,但是你还是来了,你也没有变,和我想的一样,你走的那天我问你会不会忘了我,你说不会,因为澳大利亚到处都是松鼠,你看到松鼠就会想到我,后来找不到你了,我去查,才知道澳大利亚没有松鼠,只有澳大利亚没有松鼠……”

她就这样说着,像初中生背课文,没有感情没有断句。

我不想这样度过下午,于是打断她挥手指给她看我的新车,她却只是眼睛匆匆一扫,估计连灌木丛都还没有看到就收回了视野,继续说:“来之前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见你,看着时间快到了我还没有想出答案,我想我只有见到你才能找到答案——”

突如其来的停顿,像个急刹车,我稍有惊惶:“什么?”

“见到你时我才知道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说出这句话后她轻松许多,但又马上沮丧起来,“对不起,我先说了不爱你。”

“没关系,我也不爱你。”我激动地说,胃像是被夯了一拳,刚刚喝下去的酒**漾着向上涌动。

“我可能会要结婚了,他还没有求婚,但是人人都说他会求,不过我不会给你发喜帖,我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他……”

在去洗手间呕吐之前我问她最后一个问题:“他是做什么的?”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说:“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开书店的。”

我再也不会喜欢20岁的女人。她们青黄不接,不算是女孩,也说不上是女人,尴尬笨拙得像一只毛虫。可是,当你将她们扔进深渊里,以为她们不过如此时,在遗忘的黑暗里她又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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