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谴医生的苦恼(第3页)
他渴望自己是一个独裁的暴君,女人、事业、财产、名望,都受他支配。可是他越来越力不从心,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从心过。
他怎么能相信尼采呢?那个疯子,自己都痛苦不堪地检讨:“我劝大家要严厉,其实这种劝告是很荒谬的,就像一只叫尼采的老鼠,在一次老鼠的会议中劝众老鼠要对暴君‘猫’严厉一样。”
他将他多年的良好教养保持,拿捏住分寸对那个雀斑或花岗岩女人一语双关地说:“我将它送给了我的妻子,她将它保管得很好。”
直到现在欧谴也不能否认傅丝宝的美。
虽然她不再是刚刚来到他诊所时二十一岁的新鲜女人,但是岁月对她高抬贵手,她的脸、身体,甚至思想上都没有被一季季的巡回留下令人不快的流逝痕迹。
但是欧谴的困惑也在于此——他对她没有性欲——他自我安慰地将现状归结于婚姻多年的“不应期”,直到他在酒吧里对涂着闪粉的媚俗的女人们有了生理反应时,他才真正地开始的恐慌。
那个女人叫Lula还是ViVi都不重要,她长得是性感是骨感也不重要,那一夜给他留下的最重要的记忆是他随着她在一家小旅馆陡峭窄小肮脏的楼梯慢慢攀行时的漫长无力感。
明明有灯光,可是欧谴却感觉每走一步,都离黑近了一层,他甚至开始出汗,心脏的跳动也有了偷停。他想扭头走掉,但是在他眼前扭动的快乐的腰让他刹不住自己的脚。
欧谴在开车。打方向灯,刹车,踩离合器,松油门。所有的动作都不受大脑支配,大脑此刻在供他回忆和自省,支配手和脚的是他的眼睛和掌握一件技巧后自然而然的反应。
在车向他家小区方向转弯时,他在回忆和那女人共度的莫名其妙的一夜,他依然想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只记得起**那深深的孤独和耻辱感。
泊车时他从回忆中挣脱,熄火时,他想:生活其实是绝望的,或者说,看到生活的深处,总是充满了绝望的。
这话他以前对傅丝宝说过,傅丝宝睁着圆圆的眼睛空洞地疑问:“谁让你向深处看呢?”
这话多傻B,他差点脱口而出:“**时,要能进入得深,你愿意我停在浅处不动吗?”
欧谴有什么可绝望的呢?业内里他虽不顶极,却也有一席之地;三十六岁体形还保持良好;没有绯闻;妻子美丽;虽然没有孩子但是他现在也感觉不到必要;居住环境——他从车里走出,环顾干净的小区,他找不出任何毛病。
他不与人分享他的心事,他能说什么?坦率地告诉他们“我以全部的青春作为赌注,最后只不过发现了最终的大奖竟然不合胃口”?
4
傅丝宝将离婚协议书放在欧谴的面前时,他感觉意外。意外的倒不是离婚本身,而是站在面前的傅丝宝——这个慵懒的、习惯他的庇护的像猫一样的女人,忽然亮出尖尖的牙与爪子表示反抗。
“为什么?”
傅丝宝轻轻地笑:“我们不再互相需要。”
当初她需要一个医生,他来了;然后他需要她成为他的爱人,她嫁了。可为什么,彼此达成心愿后,他与她不再互相需要?
他问:“那家怎么办?”
她说:“你处理就好。”
过了许久,他才问:“你爱上了别人?”
她还是笑:“欧翔。”
欧谴毫不犹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快捷到让傅丝宝脸上都闪出了歉疚。他不想再和她说什么,飞快地离开家门,走到楼下小区里。
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拿出手机,脑中闪过的人名是:邱好。
“你有时间与我聊聊天吗?”他仿佛平静地问。
邱好说:“当然。”好像她就是为了与他聊天才存在于电话那一端。
“我刚刚签完离婚协议。”
邱好吸了一口气:“这样。你们,吵架了?”
“我们要是能吵得起来,可能还不会离婚了。吵架也是一种沟通,不是吗?”他想轻松地说,但是连自己都感觉僵硬。
“不要怪她。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自主权。”
“可是她却选了我弟弟。”这是欧谴最不能原谅的事情,也是让他痛下绝心飞快签掉离婚协议的原因。
“呵,那有什么办法?爱情发生时,你又不能阻止。”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弟弟,我想,我可能会原谅她……”
“欧谴,她并不需要你的原谅,她需要的是你给她自由,不管她爱的是欧翔还是别人,她都会离开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弟弟叫欧翔?”欧谴忽然警觉。
“我知道的多着呢。”她在那边沙沙地笑,“我知道你曾经热爱你的工作,但是现在,你开始厌倦了。你曾经热爱你的生活,但是现在,你开始怀疑它是否有意义。你不用想理由反驳,我说的是客观存在。比如你的工作,你热爱它,只是因为你可以将自己的软弱投射到他人身上,然后,以增进自身力量的方式来照顾病人。它让你强大,感觉美好,但是,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增进你的力量了,你的软弱,越来越刺眼,越来越让你无措。最让人同情的是,你过于信奉你职业的权威性,你屈从你的职业,害怕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影响你的职业信任度。哪个病人愿意将自己交到一个连自己的心理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心理医生手中呢?你潜意识里一直在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