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画墨如霜风月浓(第9页)
看看天色,自己亦要去看看儿子了,连忙起身,莲步匆急,向立政殿而去。
迎上身的正是彩映,徐惠调匀气息,边微笑免去她的礼数,边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彩映,你入宫有几年了?”
彩映恭声回道:“回婕妤,有十年了。”
“十年?”徐惠不禁滞足,侧眸望去:“已这样久了?”
心思一转,微笑道:“那岂不是儿子还未出世,你便在宫中侍候了?”
彩映点头,徐惠复又追问道:“一直伺候陛下吗?”
彩映闻言,眉心微凝,眼睫缓缓低下,恭谨容色中倏然沁入一丝忧伤:“不是,彩映先前是伺候先皇后的。”
徐惠一怔,随即平复了神色,是啊,想来也是合理,不然儿子怎会对于彩映,亦那般亲切?
眼神转向另一侧,缓步向儿子的殿阁走去:“那……先皇后定是对你十分信任的,不然陛下怎会一直叫你照料儿子?”
彩映似突地有所感触,目光恳切的望着徐惠:“日后还望婕妤多加费心了,儿子的病定会好转的。”
徐惠观望着她,她的眼神那样真挚,仿似自己一旦说出个不字,便会痛了她的心肠。心间一思,儿子,如此可爱的孩子,自己当然会尽心照顾,只是为何,儿子对自己自来便如此亲切,甚至超出了一直带她长大的彩映?如今彩映又是这样的眼神,心下一转,平静道:“儿子是你看着长大的吧?你该是最了解她的,要说费心,还要你多费心了。”
“不!”彩映似有一些失态,立忙稳住,又道:“婕妤说笑了,彩映只是婢女而已,可是婕妤……”
“哦?”徐惠秀眼流转,颇有用意的望着她:“是这样吗?”
唇边不着笑意,却仍是淡淡的容色,彩映只是垂首,不语。
正自说着,便见小女孩儿早已静静的站在殿口,手中攥着一块手绢,雪白的绢帛,轻软非常,丝质定是上好的。
徐惠微笑走过去,低身在儿子身前,眸中无意便沁满了温柔:“儿子怎么出来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到花园去玩?为父皇去采花,给父皇插上?父皇的花瓶里的花儿子不给换,可是凋谢了呢。”
儿子乌溜溜的眼睛,晶莹的望着她,仍是不语,徐惠一叹,原本活泼的女孩,如今却变作了这副样子,拉了儿子的手,欲向殿外走去,儿子却是一挣,仍是不肯出门,眼中还露有惊恐的神色。
徐惠凝眉叹息,却是无奈,身后彩映捂住嘴唇,似有隐隐一声抽泣,是啊,原始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凭空变作了这样,令谁看了不是满心酸涩。
想着,便低身抱起儿子,将她抱到屋中,让她坐好在床边,眼神落在她手中丝质雪绢上,那素洁的雪绢上,似有烟墨隐隐飞白,不禁问道:“儿子拿的什么?给我看看好吗?”
儿子望着她,轻轻松手,洁白的雪绢落在女子手上,徐惠展绢望去,但见素白的雪绢边,一株幽碧明翠的忘忧草迎风落叶,雪绢上角,苍劲的笔力,墨字错落有致,竟是一首诗,被人题在了雪绢之上。
秀眉如若柳弯,轻轻吟道:“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好诗!心下不禁赞道,一时竟看出了神,脑中是这作诗之人的流情眉眼、万种风情,想这诗,定是出自一位气韵洁雅、心思灵毓的女子之手!
可这字迹?徐惠微微凝眉,她却似是见过的,一道圣旨乍然眼前,再细细看去,那一勾一画、一撇一那,怎不是出自那赫赫冷峻、至高无上的男子之手?
正自惊疑,小女孩儿的声音却低低响起:“这是母后的手帕。”
徐惠心尖一抖,母后?先皇后?随即一惊,惊喜的望向儿子,她,竟然开口说话了:“儿子……”
“这是母后的手帕,母后的诗。”稚嫩的声音,却似乎透着丝丝忧郁,晶亮的大眼睛,仿佛欲滴出水来。
徐惠不禁再次望去,先皇后的诗,众相传言,先皇后贤淑有德,母仪天下,可这字字句句却分明是一位玲珑心思的女子所作。
只听儿子继续道:“我从小就会背了,我向父皇要了好久,父皇才肯把这手帕给我的。”
徐惠望着儿子天真纯澈的眼睛,泪意盈盈,却似强自忍住了,她一定十分爱惜这绢手帕的吧?她幼小的心,怕只有她的母后才可以抚慰。
儿子伏在徐惠怀中,轻声问:“母后会知道吗?”
徐惠微微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拥着女孩,徐惠心里缠结渐渐烦乱,先皇后,那出众风流的女子,究竟与自己有何牵连,为什么……每个人提及她时,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自己……
这晚,李世民议事迟迟未归,徐惠便一直陪着刚刚才有好转的儿子。
凉夜清风、月影凄离。
偌大的宫殿,清冷无一丝生气。
男孩静静站在妹妹门边,一言不发,身边的侍女内监劝了几句,就是不见他回话。
“九殿下。”一女子声音清舒,端了一杯热茶在雉奴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