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首乡关归路难 脉脉此情同谁诉(第5页)
秦桧接着哭道:“臣不幸被掠,生不如死,本想以死殉国,但因太上皇太后旨意,只有拼命了。多亏夫人使计,才将看守杀死,夺船回来……”
赵构忍住悲泣,声音嘶哑道:“呈上书信。”
秦桧抖索着手掏出书信,捧于王继先。王继先呈于赵构,赵构凝神细看,果然是父皇母后笔迹,以袖遮面呜咽一阵,朝秦桧扬臂:“秦爱卿,请起!”
众人屏息,但闻赵构的啜泣声响彻大殿。
赵构就这样相信了秦桧,不久,秦桧送给赵构一个重礼:要大宋放弃对金的武力抵抗,要赵构亲递一份致挞懒的求和书。并以北宋向北辽求和为例证,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宋金两两相安。这恰恰迎合了赵构的苟且偷安心理,认为秦桧忠朴过人,窃喜又得一佳士。
金秋九月,楚州被锁城已久,陷入瘫痪。挞懒便加紧攻打,初攻东城,守军焚烧金军的云梯。不料突起诈风,火反向而起。赵立被飞炮击中头部,晕倒在地,临终泣语:“立,再不能为国杀贼……”
赵立年仅三十七岁,以身殉国,楚州的大街小巷都是哭声,守军个个悲愤,同仇敌忾。金兵却认为赵立诈死,不敢大举进攻,直到十几天后,才攻入城内。楚州军民宁死不屈,与金人巷战,直到被斩杀殆尽,楚州沦陷。
楚州保卫战从建炎三年八月打到建炎四年九月,宋军坚守十三个月,杀伤金人近万。却因宋朝诸将各自为政,以失败告终。楚州沦陷,赵构惶惶不可终日,到了十二月,便再也无法坚守,下旨郎官以下的官吏分散出去,并与张浚秘密谋划南逃路线。
圣命如天,李清照无奈,将木易及他残存的义勇团义士留给保驾的李迒,随着史浩到了婺州史家。婺州史府门前园艺齐整,点缀着大片红黄粉紫四色的扶桑花。由于园丁培植得法,四季花开不败,灿若朝霞。
三辆马车缓缓停在史府大门前,李清照由绿杏扶着刚一下车,便被眼前的花海迷住了,忘了一路的风霜、冷寒,流连花前,不住地赞叹。
因史浩提前修书回来,府中早有准备。几个候在门前的下人端端正正地迎了上来,屈膝跪礼,齐声唱喏后退至一旁。
绿杏站在一旁撇着嘴笑,这些下人们养之有素,除了做好分内事,大概还要演练拜见、接待客人的礼仪及细节了。看看他们穿着不俗,满面油光,可见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绿杏想起那些道听途说,史家的家奴进府一年管吃管穿,进府二年管吃管穿管治病,十年以上者管儿女教养,三十年以上者管养老管殡葬……啧啧!这史家不愧富甲江南,处处都好有气派!
已有得力管事指挥着下人们将三辆马车赶向园子两旁的侧门,将箱子等物搬往院里。
风吹着扶桑花,花气袭人。李清照流连花前,迎候的下人也不好急催客人。孙玉夫赵士程看着扶桑花,叽叽喳喳地评点开了。赵士程伸手轻抚花蕊,笑道:瞧这大红牡丹花真美!”
“傻样儿!”孙玉夫不客气地推开他,弯腰摘下一朵递到他面前,“不知道就别丢人现眼,这是扶桑花,不是牡丹。你再看看再看看,牡丹长这样吗?牡丹花比这朵儿大,花瓣的层次也比这多很多。”
赵士程得了没趣毫不甘心,打开孙玉夫手道:“什么多很多,你废话多!我也没全错,扶桑花就叫大红花,也叫朱瑾。”
孙玉夫又一次上前搡他:“说错了就是说错了,什么叫没全错?”
赵士程也搡了她一把:“没全错就是没全错,你怎么听不懂话?”
两个小人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你指我鼻子我捣你眼,吵得面红耳赤,绿杏忙上前劝说,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们拉开,随着李清照往大门口走去。
史浩在那边吩咐小厮完毕,紧走几步迎上李清照,拱手笑道:“自出离明州,我母亲便一心请舅母来此安居,舅母却执意要去温台,如今还是来了,证明与婺州有缘啊。”
越州距婺州三百多里,一行人整整走了三天。一路风餐露宿,李清照面带疲惫之色,却洒脱地笑道:“早有心投靠郡太君姐姐,无奈另有苦衷,不便多说。”
史浩俊眉朗目,器宇轩昂,嘴角一抹微笑:“舅母来此,我史家蓬荜生辉。”
“好小子。”李清照笑嗔,“啥时候学着对长辈贫嘴了?”
史浩说着不敢不敢,引着李清照几人进了大门。早有人通传进去,赵婉已带着史千章及史浩媳妇儿,和一群丫鬟婆子迎了出来。史浩媳妇儿,窈窕、妩媚,在人堆里很是显眼。两下里相见,分别行礼、寒暄。赵婉上前拉住李清照,哽咽道:“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自从你们去了温台,我哪有一天不惦记的!”
史浩和媳妇说着热辣辣的体己话,转面见母亲垂泪,大有不忍,跑过来道:“孩儿在温台一带打仗,哪有一天不惦记家人的。越惦记就越想杀金人,将他们的脑袋当西瓜切,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说着,热切的目光掠过母亲,再投向媳妇儿。
史浩媳妇儿领略了夫君的情意,痴痴地甜甜地望着他,这样望着,又见史千章媳妇儿在看她,怕体统有失,便咬着帕子低头窃喜去了。
怀春年龄的绿杏十分倾慕史浩,又不敢显山露水,看着如花似玉的浩哥儿媳妇儿,强压心里的酸楚在一旁道:“浩哥儿起初不敢杀人,后来才坚强起来。”
赵婉悲切切道:“金人虎狼之性,我只怕,只怕你们任何人有个闪失……”李清照忽道:“我那大外甥千章呢?”
史浩这会儿活泼得像个孩童,在母亲面前转了个圈儿,笑道:“金人再厉害,也没伤您儿子一根毫毛啊!赵太君您看,您儿子这不完璧归赵了?”
众人都被史浩的活泼逗笑了,李清照想起她曾对赵明诚说的完璧归赵,还说他姓赵如何如何沾光,又想起和明诚之间的许多往事,心里酸涩。
由赵婉母子引着往里面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孩子,这会儿听着大人说这说那就犯困了,不住地打着哈欠,走起路来像两个晕头鸭子。绿杏左右手拉着两人,嘴上数落,心里着实痛着。这么远的路程少食少睡,就连大人也撑不住,何况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个婆子一路喋喋不休地向绿杏解说:这条廊道边上漏水,之前听闻郡太君要来,才请人修好;那个亭子的内柱油漆脱落,重漆了好多天了还有味道;这几棵桂树一到花季就病虫厉害,无奈打药,不料有人采花冲茶差点中毒;那些花树从高丽而来,第一年花儿极香,第二年却没香味了,换了地方就变异了。
三进大院,所经各处、各路、各园无不整洁美观,景致怡人。李清照不住地夸赞这里的下人,赵婉笑道:“我史家自是不会亏待他们,但他们哪里就这么虔心敬意了?左不过浩哥儿的姑母日日催着他们,还日日派人来查看。他们这才不敢懒惰。要不然就他们那眼界那脑子,没的应付了事,那可委屈了咱们的大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