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衫记得当年月 断香残酒情怀恶(第5页)
李迒望着岳飞,颔首微笑:“好!去见杜帅。”
金军连营二三十里,远望灯火绵延。
三更,信号火花流星追月似的直上天空。山顶号炮震天,宋军全军出击,杜充居中,岳飞居右,李迒木易居左,各率精兵一万直取金军营帐。
混进去的宋军在金营各处放火、杀人,并高声呐喊:“有奸细,有奸细!”
一时金营乱作一团,金兵急切间分不出敌我,转眼间便相互猜疑、谩骂、厮杀起来。宋军左中右翼同时进攻,霎时将金军切成数段。金军前军刚要回援,却被截杀难行。后军想要前进,却遭左右夹攻。赵鼎率义军赶来偷袭,夺了大部粮草。金兀术听着呐喊看着火光早已乱了心神,急命撤退,无奈战线拉得太长,阵形彻底混乱,又遭李迒岳飞夹攻,大败,由粘罕护着逃之夭夭。
岳飞李迒等正欲乘胜追击,并要联合卢龙山张浚部合歼顽敌,驱之江北,杜充却擂鼓鸣金收兵,且道:“不要中计,金兀术岂能轻易败退?”
算算也是初战告捷,李迒、岳飞各自带队退回,军容整齐,井然有序地驻扎在山林内的军营。
算准金兀术要转攻卢龙山,岳飞、李迒、李纲、赵鼎率部驰援,金兀术再败,一月内发动大小战役几十次,却寸步难进。木易带着乡勇跟随李迒,屡屡出奇制胜。
建康别院里灯火通明,李清照和颜蓉正带着丫鬟仆妇们赶制冬衣,做好的叠放在一起,在墙角堆成高山。耳房里,一个小厮拿着铜剪,比着衣样剪裁,裁好的放成整齐的一摞,将脚下堆积的碎布条朝旁边踢踢。
厢房里,李方、李圆、孙玉夫、赵士程打横睡在一个通铺上,发出均匀的呼吸。绿杏拉好被李方蹬开的被子,又往壁炉里添了炭火,悄悄掩门出来,坐在李清照旁边,做起针线活来。李清照边忙活边讲《商君书):“农工者不惰怠、不游弋,其生产足够奉养双亲、供给军需,士兵才肯殊死战斗。将士们奋勇作战、不计生死,是为了求得爵禄。明君治理国家,将士斩得敌首、捉得俘虏,就一定让他的爵位荣耀,俸禄足够。”
李清照忙催道:“快缝啊,眼看就到腊月了,要保证抗金将士都有冬衣穿才成。”
颜蓉指着李清照布满红丝的眼睛道:“瞧我姐姐,都熬成小兔子,不,都成兔妈妈了。”
自从相识,她就和姐姐特别投缘,喜欢听姐姐说话,哪怕听些死板、生硬的道理也行。姐姐极富磁性的声音也充满悲悯,且富有感染力。自嫁到李家,姐姐待她比亲姐妹还亲,虽说诗书满腹,性子却不孤傲,做事说话都极婉柔。俗话说长姐如母,因此,他们夫妇对她从不违逆。
李清照捻针在手,看着颜蓉道:“还说我,你不也是?算起来熬了快一月了,手指都磨出茧子了。”
绿杏放下伙计,伸开手指,满脸委屈道:“我这手倒没茧子,可都痛得难以执针了。”
颜蓉将手中的缝衣针朝鬓发上擦擦,有意逗绿杏:“手上没茧子才会痛,有茧子就不痛,你这小丫头可是偷懒了。”
绿杏急了,尖声分辩:“谁偷懒了?也不见我天天做饭、洗衣、哄小孩,还得拿古器到当铺里,当了钱买针线买布匹买吃喝。我哪会子偷懒了?方圆妈妈净胡说!”
“方圆妈妈”是绿杏私下里对颜蓉的称呼,既指她一双儿女,又指她内方外圆的个性。下人这样称呼主子总是不地道的,她这会子心里一急,嘴上也没了遮拦。
颜蓉笑呵呵也不计较,却听李清照朝绿杏斥道:“瞧你近来益发没了礼教,是被我惯坏了吧?还不快给舅奶奶道歉。”
绿杏也知自己过了,便朝颜蓉行礼道歉,接着又朝李清照埋怨:“当了那些古器我都不心痛,只那个那‘绿绮’太可惜了,没的便宜了当铺。夫人说过抽空教我弹琴的。”
李清照正低头缝棉袄的领口,苦涩一笑:“建康存亡攸关,变古琴为军费,以后自然会寻机赎回。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被明诚生前所当,用于修筑城墙,和‘绿绮’同为明诚所珍爱。既然当了‘绿绮’,不如赎回古画。杏儿,你明儿一早便去当铺,不可迟误。”
绿杏想问为何,但终是咽下了话头,忙低头做起针线活儿。颜蓉不安地站起来,望望远处的夜色,思揣着姐姐的心思:建康或会失守,需得为流亡做准备。古画比绿绮方便携带。她要带着对姐夫的念想离开。
一股冷风透窗而入,抖动颜蓉拿着冬衣的手。她突然被一股爆发的恐惧、悲伤攫住,悄抹眼角,坐下缝衣,却将食指扎出血来,含泪吸吮,不声不响地,将那股血腥咽到腹底。
山林里点着篝火,预防野兽。另有无数盏灯笼齐放光明,远望如同天上的繁星。杜充阴沉着脸,在中军帐往返踱步,小算盘拨得哗啦啦响:我有六万大军,张浚只有两万。若是此战大捷,他或会与我平分秋色,不行!我今儿催他偷袭金兀术,他却按兵不动,必有图谋,我一定不能叫他得逞!
岳飞抱拳为礼,语气谦和,却暗含强硬:“大敌当前,主帅不可私离营帐!”
从东京到建康,无数次紧要关头,他都消极怠战,闭门大睡,都是岳飞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软硬磨碰成功。而别的将士意图劝谏,他均不听。这并非杜充特别给岳飞脸面,而是习惯了仰仗他的骁勇。
李迒从黑暗中走来,亦躬身抱拳道:“岳飞所言甚是,请主帅权衡!”
杜充怒极,扔下调兵虎符,拔剑指向二人,将他们逼得步步后退,且斥道:“以下犯上者,杀无赦!”
二人无奈地看着杜充打马去了,岳飞捡起虎符递给李迒,目色迷惘、悲凉。
李迒将虎符藏于袖中,顿觉千钧之重,他被周际浓稠夜色夹裹,喘不过气来,半天才道:“杜贵妃狐媚妖娆,迷惑君主,杜充有恃无恐,怕是他要赶回建康城里弄事。”
篝火照亮岳飞俊朗的眉眼,他凑近李迒,附耳道:“他最好一去别回。没了这赘物,咱们这里更会得心应手些。”
自靖康之乱前的联金伐辽,他们已被战火历练成莫逆之交。无须语言交流,只需一个眼神便彼此通透。此时,李迒心里并无岳飞的乐观,微微叹息着,抬头望着空中繁星,眼里的忧郁溢向无边夜空:“只怕他此次回城,居心不良。”
李迒并没猜错,杜充夜奔建康神霄宫,打听得赵构在吴才人那里,便径直来到妹妹的芬芳殿里。杜贵妃正辗转难寐,无限怨恨,并不掌灯,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亮请兄长落座,听他诉说张浚如何不想打仗,在军中造谣、谤讪官家,按兵不动等等。
“难怪这贼子前时从江北败回!”杜贵妃霍然起立,扬声呼唤宫娥,“赶快掌灯,梳妆,我要见官家!”
她正因赵构留宿吴才人的寒香殿而心里不忿,窃喜找到扰乱的理由。
两个宫娥应声进来,敛衽行礼,一个宫娥战战兢兢道:“娘娘,官家已经安歇,奴婢害怕官家怪罪。”
杜贵妃一个巴掌扇到那宫娥脸上,骂道:“贱人,你算什么东西!还怕官家怪罪?”
那宫娥跪着后退,一迭声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怕……”
杜贵妃又一脚踢过去:“贱婢,我就知道你不怕呢,昨日地没扫净,前日白糟蹋了那束好花。”
那宫娥苦苦求饶,杜贵妃却不停地拳打脚踢,打累了才肯罢手,气呼呼地坐下喘息。另一宫娥点了灯笼,还嫌不亮,又点了烛台上的红烛,以烛钎挑了烛芯,端水为贵妃净面,梳妆。挨打的宫娥边揉着红肿的面颊,边打开妆盒,陆续递上木梳、桂花油、钗环、宫花,极力地压抑着抽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