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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会挽雕弓似满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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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满面风霜,看着夫君的目光却流溢着春水:“路上翻车,赵真被砸伤了腿,我们在小三洼中的老郎中家住了数日。”

夫妻间几问几答,赵明诚已尽知路途之事,招呼大伙儿进屋,叮嘱赵真只管好好歇息。刚一进院,迎面走来几名奴仆,见了李清照忙跪成一片,齐声请安。李清照一路走进二进院的官邸,见院内青砖铺地,沿路青石,屋里的木板顶上吊着水晶灯,红柱上雕刻着五彩鸟兽,饰以金粉,在灯烛下熠熠闪光。檀香为框的屏风上画着富贵牡丹图。玉璧沉香,芙蓉大帐,帷幔重重。依稀是多年前汴京相府的那个晚上,他斜卧在榻上看《春秋》的注脚。她捂住不叫他看,要他听她讲解。他便一个个请教,结果,书上的每个注脚她都凭着记忆准确解答,且能指出所在的页码。他不得不大叫称奇,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风清幽,吹落层层茉莉玉蕊。床外两重帷幔,只放下内层鲛绡帷帐,偷窥的夜月幽幽而入,照亮枕畔,柔柔地铺在竹席及描着石榴花的云锦被上。李清照擦去满脸的汗珠,竟在无以言喻的销魂感里崩溃了,枕着夫君手臂诉说途中遭遇,交代了母亲托付《赵氏神妙帖》和吴道子《天王送子图》时的凝重,劝他一定要好好收藏,不可负了老人家厚意,又重复了郭氏“以天下为己任,勤政爱民,廉洁奉公”一类的叮嘱,勉励夫君恭敬为官,留一世清名。

“母亲一向最看重我,如今却独自留在青州。子欲孝而亲不在,叫人情何以堪?”说起母亲,赵明诚甚多感慨,拊掌低叹。

李清照侧身依向夫君,面色映着夜月,端庄凝重:“人老了依恋故土,三郎休要自怨。好则茉莉与她情同母女,照顾得极为妥帖。三郎诚若牢记母亲训示,清正为官,廉政为民,以苍生为子,以天下为己任,便是至孝至忠。”

赵明诚点头应诺,眼神似有躲闪:“照儿,边塞形势紧张,朝廷号令各地修筑防御工事,明天我就得去五十里外的工地,这一去须得驻守多日,又需你独个儿待着,惭愧!”

“你啊你,可是有了外室?”李清照抬眼看他,戏谑地笑着去捏他鼻子。

紫琪的笑脸一闪而逝。命运如此可怕,越不过的总是越不过去。赵明诚终归心里发虚,任她捏着,闭着眼笑:“岂敢,岂敢!有妻易安,此生足矣!”

被夫君拥着,品尝着久违的男子气息,李清照满脸的迷离、陶醉,柔情满满地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心里收藏希冀,幸福便会有期。你只管做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无论何时,都不要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

赵明诚面色温润,目光澄明:“照儿金玉良言,明诚谨记。”

“外界的**与内心的欲望交替攀爬,最终膨胀到人为物役,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请照儿放心你的三郎,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李清照的黑眸像融入经久不散的云雾,飘飘然落在虚空中的某处:“蔡京一类身居朝堂的冠冕之徒,为了一己功利颠倒黑白,颠覆善恶,为了饮血宁可将天下人剥成白骨,这种违背儒学治国的行为,会将国家引向灭亡。奸佞们为了稳固地盘,不停地放射冷箭,我父亲和外公便含恨而死。我不能让我夫君变成那样的奸人,使父亲、外公的阴魂不安。”

赵明诚有些激动地揽紧妻子,双目喷射光芒:“照儿,我绝不会变!”

李清照目中的希冀如月射寒江:“身为父母官,应视百姓为衣食父母,视部属为兄弟姐妹。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不能伤。如果你连父母和姐妹都不能尊重,我不与你为伍。不要试图结交商贾,在资本博弈和财富积累的过程中,他们的道德和诚信都被抛弃。”

夫妻闲话间,李清照将在昌乐遇到李师师的事说了一遍,面色转冷:“师师说联金伐辽,不容乐观。一旦战乱,须靠兵力说话。明诚,当务之急是招兵。”

赵明诚再次揽紧妻子:“嗯,招兵也是当务之急。修筑防御工事不能迟缓。不如叫赵真明日拟下募兵榜文,又有木易协助衙门募兵,你看如何?”

李清照默默点头。夫妻俩接着谈了很多,疲倦得哈欠连连,相拥入眠。

晨光熹微。栖纱窗蒙上一层灰白。窗外传来几声犬吠。赵明诚一个翻身就要起床,却被李清照抱住,声音如拌蜜糖:“不行,夫君,再抱片刻。”

赵明诚手掌滑过她的柔荑,轻刮她鼻子:“片刻就片刻,再不许耍赖。”

李清照抬手拧他鼻子,闷声道:“谁耍赖了?人家才刚到这儿,你就要走。”

大才女也是女子,撒娇时习惯将尾音拖长,显得很不乐意。

沉寂一夜的四水归堂天井院在晨光里活跃起来。房门次第打开,发出吱咛咛的声响,小厮丫鬟们往外端出一个个瓷盂,打扫院落,浇花浇树,擦桌抹凳,往外晾晒衣被。

东方大亮,美人蕉开成一片火红。李清照跟着夫君走出门来,被清凉的晨风吹得十分惬意,可心里却无端地生出惆怅。门外马已备好,两个侍从见了他们夫妻急忙行礼请安。远方的千里沃野笼在灰茫茫的晨雾里。赵明诚牵着马在前,李清照紧跟着夫君一行走到大街口,夫妻俩依依惜别。李清照想捧夫君的脸,看看一旁的侍从,想想如今身份不同,抬起的手搭在明诚臂上,黑眸渐流深情:“瞧你,这些天都晒黑了。”

“有吗?”赵明诚摸摸自己的脸,好像能摸出黑白一样,忍不住一笑,“照儿,你别忘了,我本来就不白。”

“你也不黑。”

“这些天白天在工地,晚上便赶回来等你,是有些劳累。”

“唉,这不熬坏身体么?”李清照盯着夫君看,满眼都是心痛,又叮嘱夫君注意身体,注意正午时少在外头晒太阳,注意少喝酒别熬夜等。赵明诚一一答应,转身上马,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太阳已经飞上柳梢,街道上行人多起来,你来我往十分热闹,许多人打量着衣貌不俗的李清照,目光流出艳羡。

李清照直站到夫君的身影消失不见,目光像雪地里落下的银色月光,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凉。

主仆二人进入别院,一径走进第一进院的正堂,见几个丫鬟正在收拾书本、古器,一一在书房放置齐毕。李清照觉得不满意的,便叫她们重放,摆弄完了又清扫地面,擦洗各处几案、凳子,一晃半晌过去,丫鬟们个个满头是汗。接近中午时天气热起来,李清照拿着苏绣工艺的绫绢扇遮挡阳光,信步在院里走走看看。见这个天井院以堂屋为中心,四面房屋围建,开间进深很大,不设门窗和墙壁,与天井直接相通,采光、通风上佳。堂屋的太师壁两边各有雕花门通往后院,壁前长条几案,正中供奉着赵家的祖先牌位及香炉、烛台,两侧置放了花瓶、镜子,寓平平静静之意。

午时,两个丫鬟将午食端进堂屋,摆在桌上。李清照由绿杏伺候着,在膝上铺了白棉袱子,看着花花绿绿的满桌菜肴,面色端肃道:“古哲先贤都倡廉戒奢,我们要引以为戒。以后三餐就简,不可奢侈。”言毕,略做思索道:“目前边塞军情日紧,一旦开战,军需军备消耗甚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她的话说得众人钦服,后两句更使大家有了危机感、使命感。丫鬟们都觉得这位夫人不愧是大才女,一言一行自有让人起敬处,便合手为揖,齐声道:“夫人深明大义,教导有方,奴婢牢记便是。”

接下来的日子,李清照接待了无数乡宦的内眷,无非是受礼、赠礼、设宴、游乐,说着言不由衷之语,戴着曲意承欢的面具。一连数天下来她便烦恼至极。这天黄昏她送走一位满口奉承话的夫人,支出去几个丫鬟,郁郁落座,愁眉不展道:“愚妄的世人醉心于繁文缛礼,他们得靠它支撑场面。甚为浅薄的牙慧魔力很大,使愚者和智者同受欺骗。”

绿杏正在将一束百合插进花瓶,回头笑道:“这位夫人说您是班婕妤蔡文姬转世,依我看出自真心,并非奉承。”

李清照嘴角勾起细微的讥嘲:“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谁人心思怎样,自然比你清楚。”

“夫人说得是。”绿杏嬉笑着回身作揖。

李清照忽然神思一转:“也不知赵真伤情这几天如何?能自己走路吗?木易还在为募兵去各方山寨游走?”

“夫人不必挂牵,赵真能行走了。听说方山、陀山、云门山、文峰山、泰山、云台山、邙山、武当山、秦岭等山头,都快被木易叔叔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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