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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水阔风高扬管弦 倚楼无语理瑶琴(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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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择道而行,一路踏青玩水,五日后回到青州。府门前天高云淡,落叶飞扬。茉莉闻讯急奔来迎,夏雪正好打开帘子。茉莉对着帘内的李清照神色激动,敛衽行礼,声音都有些颤抖:“终得再见三少夫人了,菩萨庇佑菩萨庇佑——”上前一步,将正要弯腰搬脚踏的春香替下,亲自搬了脚踏放在地上,又去搀扶李清照下车,笑幽幽道:“我来伺候三少夫人吧。”

李清照也不禁莞尔,任由茉莉虚扶,引路往大门口走。到后院拜见老夫人时,但见年迈人表情僵滞,言语之间却尽是关爱、感慨,执手交谈了一时,接着晚食。饭毕,老夫人将府库钥匙交与李清照,说道:“以前委屈你了。以后,这个家你来管吧。”

李清照推辞不过,只好收了钥匙随明诚上楼,看到内外一新的屋子,不由呆住了。

赵真正招呼着丫鬟、小厮往屋里搬应时花卉盆景和小装饰。一群人来来往往动静很大。正堂前挂着烫金匾额,上面是隶书红字“归来堂”。东厢房命名“清雅居”,里面设置数桌,另设数排座位。桌上摆放着翠玉插屏等玉石摆件,房间各处装点着应时花卉盆景。墙上挂着唐朝吴道子的画幅,另有苏轼的书画作品数幅。整个房间装饰得书香四溢。

李清照正自惊叹,赵明诚轻捏她手道:“照儿,这清雅居专为你会文设置,你看,坐几十人都没问题。”

李清照激动道:“这真是太好了!明诚你想得真周到,我万分感谢。”抱拳,含笑行礼。

“这是咱俩的,你感谢个什么?”赵明诚下意识地掰开她抱在一起的拳头,煞有介事地附耳道,“谢就免了,不过,你须得好好地犒劳我一番。”

李清照愣神,懵懂道:“要我如何犒劳?”

“想赖掉?”赵明诚也不顾下人看着,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双手环住腰肢,一脸坏笑,压低声音道,“等会儿……看我怎么处置你!”

“坏!讨厌……”李清照说着讨厌,神情却是甜蜜至极,压抑多日的某种情愫奔涌而至。夫妻们耳鬓厮磨片刻,转身折回,沿着长廊向西厢房走。

西厢房三间,正中挂着醒目的“易安室”匾额。

原来,赵明诚将原本由紫琪居住的西厢房格局打乱,整改成前后贯通的一间卧室、两间大书房。中间以红木雕花镂空隔断隔开,辅以厚重的紫锦帷幔。可以拉开帷幔和隔断,使三间房成为一个多功能大房间。也可以合上帷幔和隔断,以免进入书房的人偷窥卧房情趣。他分明是在向她证明,这小楼只能是他们两个人的,再也不容任何人介入?

赵明诚轻牵李清照手查看各屋,其布局无不别具匠心,高雅不俗。真正让李清照感动的还是易安室。卧房里大红窗花、剪纸,大红帷幔,流金芙蓉帐,完全照着新婚时洞房的样子布置。两间大书房里巧置了壁画、画架、书架、镜子,布置得仿佛一座晶莹剔透的迷宫。这个迷宫,足以将年轻人热情奔放的内在幸福,诠释成丰富的空间表情。又如一个多情女子初坠爱河,义无反顾地用痴情的迷药,把原本准确无误的幸福肢解、重组、升华、凝固。

别后重逢,此晚,夫妻间的恩爱更胜从前。

刚一进入腊月,李清照便忙碌起来,各项支出、入账,迎来送往,她觉得当家人真不容易,一连多日不曾打开书卷了。接着过年、过上元节,各项内务丝毫马虎不得。好则内宅变得和谐,存诚、思诚的妻妾皆对她尊崇有加,各房管事及丫鬟小厮也尽心行事。老郭氏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不再问事,一门心思修心念佛。李清照若是有事请示,她也一概照准。

日子和顺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种和顺能否长久呢?李清照闲暇之余,难免怀疑。

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初夏,赵小荷为母守孝三年已满,已经是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了。李清照遵照存诚夫妇的指点,为她择期婚嫁,广发喜帖。婚前数天,数量可观的车马堵塞了赵府门前的街道,进府者需在二里地外停车下马。赵府后角门日夜敞开,挑担、搬运的轿夫络绎不绝。

来添箱致禧的有赵婉的婆家明州史家,郭小乔的婆家河洛李家,老夫人的娘家汴京郭家。当时名扬天下的四大家族,已来了三家。

三日后的回门宴热闹异常,贵宾盈门,喜气洋洋,酒宴摆了几十桌,一连三日庆贺不绝。

晚间,李清照捶着酸困的腰躺在炕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反复映现下午的情形。

午后的阳光照着清雅居,赵婉、王美英、王美艳、王美娘、颜蓉、赵小荷等人以礼而坐,各有侍婢一旁待着。满屋的衣香鬓影好不热闹。李清照看着茉莉、夏雪侍茶,上了茶点,众人饮茶,说着笑话凑趣。又都夸赞一品夫人王美英的衣装,说她人在显位却不张扬真是福气。

王美英莞尔一笑道:“左不过承蒙官家仁慈,我家贵妃成了皇后,兄嫂跟着沾了些光,哪里就叫有福气了呢?要说福气,全都是靠人修的,我还差得很远。我虽然愚钝些,但并不糊涂,勤俭持家,怜悯体下,才是长久之道。若是一个人不懂大爱,心底缺乏柔软,狭隘自私,甚至凶狠、歹毒,事事只顾自己,即便命里有多少福气,迟早也会被败光。”

王美艳摇着手中仕女团扇,笑道:“大姐言之有理,刘太后当初是个宫娥,凭姿色成为先皇的婕妤,这也是福气吧?可她还不知足,几番蝇营狗苟,设计贬黜孟后取而代之。新皇登基,并不计较她那些幺蛾子旧事,封她和孟后两宫皇后,进而两宫太后,这又是何等福气?可她偏不安分,几番设计逐出孟后。逐出宿敌,她还不满意,又干预朝政,不耐寂寞,许多暧昧之事在宫里传播。官家欲加废逐,诏命未下,苛刻待下的她却被自己的太监侍女所逼,以帘钩自缢,才三十五岁。官家仁慈,以皇后礼仪厚葬,谥号昭怀皇后,将她宫内侍女尽行放出。想来,历朝历代,像刘后这样败福的人还真不少呢!”

王美艳天真烂漫,一言一行完全随意,不加掩饰。

王美英接道:“如今宫内,除了我家皇后得宠,就属乔贵妃。那小刘妃自打刘妃殁后进宫,天资聪颖,一切装饰皆能别出新意,一冠一衣,无不精致绝伦,宫禁内外都竞相仿效,虽无根基,亦得官家宠爱。”

王美艳望着大姐笑道:“相互间的嫉妒、排斥、怀疑,是后宫纷争的源头。你家贵妃那时想借我家孟后之事打压王皇后,便联合蔡贤妃,要请旨接回我家孟后。只是我那姐姐早已绝望,要终老娘家。蔡贤妃为了争宠诈孕,和你家贵妃同谋,构陷王皇后害她小产……”在初夏的屋内感受到强烈的寒意,她抱臂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逃不脱童贯的眼线,他们利用、传播谣言,对双方矛盾推波助澜。王皇后要行使后宫之主权威,将蔡贤妃扒了外衣,拉进雪地里拷打,罚跪。赵佶说王皇后不仁不慈、不配统领后宫,下旨废弃。”

秦桧夫人王美娘喜气洋洋道:“我早听说,真正拉倒蔡贤妃的是童贯这只狐狸。他早派眼线拿到蔡贤妃染了经血的亵裤,交与韦淑妃。韦淑妃又从蔡贤妃房里搜出麝香、益母草等产妇禁用药,将蔡贤妃诈孕诉诸官家。官家将蔡贤妃、王皇后一并废入冷宫,她的大皇子赵桓、三皇子赵楷皆成郑皇后的继子。郑皇后的二皇子赵柽早殇,此时皆大欢喜。一时后宫议论纷纷,都说到底是赵佶和郑钰结**深。蔡贤妃枉费心机,为人做了嫁衣。”

赵小荷以帕掩口道:“后宫真是太可怕了,还是不做官家的女人好。”

赵婉望着侄女的目光满含艳羡,命她近前,上下打量,欣赏一番,执手笑道:“女孩子在娘家无论如何被娇惯,到了婆家,人家便当你是成人,处处审视。小荷,你到婆家千万不可再任性了。”

赵小荷点头笑道:“姑姑放心,侄女知晓轻重。”

赵婉扶扶她鬓边绢花道:“嗯,你要听话,日子过和顺了,你娘家人才会放心。你祖母年纪大了,怜你没了亲娘,总是为你操心。”说着,红了眼眶。

日月静默,赵府平静无波,李清照谨遵老夫人之意,慢慢整理府内规矩,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请示老太太。赵明诚见府内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不由十分钦佩妻子。唯独中院有些怨声,存诚的继室姚氏觉得她是长嫂,就该接过来老夫人的管家大权,常是不忿。赵存诚记着母亲的叮嘱,强撑着不去理睬。

姚氏怎甘罢休,仗着是年轻、新宠,于是便使出种种手段,生病、幽怨、哭诉、挑拨,相同的招数一用再用,赵存诚早已产生了抗体,反而将郭大乔往年的种种恩情不时翻起,愈觉自己不幸,遂硬起心肠冷她一冷,把一腔热情倒向生意,便不太在意不大着调、脾气不好、老闹别扭的姚氏,反倒对她的絮叨麻缠习惯了,时不时地与她吵上一仗,但凡抓住她的错处,什么不友、不善、不孝、不贤,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出身低微的姚氏胸无点墨,口中无词,自然毫无招架之力。赵存诚次次大获全胜,平日去去年轻漂亮的小妾房里调剂一下心情,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姚氏一瞧这势头,便不敢再提什么过分要求,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存诚哄了些回来,至此也老实些了。

朱楼轩窗临水,明净幽然。当初的纤弱少妇已变为成熟妩媚的妇人。李清照穿了淡烟绿褙子,白绸皱裙,尽显文静优雅,对坐在客厅里的各房夫人道:“三国诸葛亮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白居易言奢者狼藉俭者安。魏徵言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以伐根而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李商隐言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司马光言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念慕富贵,枉道速祸。这些先贤都倡廉戒奢,我们就应该引以为戒。”

钱怡接道:“三弟妹言之有理。我赵府如今比不得以前,理应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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