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页)
苏挽卿隔着外衣拥住他,笑道:“我来陪你一起数啊。”
“呵。”他笑了笑,“吵醒你了。”
“不吵不吵。雪夜数梅,风雅得很呢。”她也笑,伸手抚过他的面颊——好凉啊,已站了好久了吧?不禁更紧地贴上他背,“怎都不叫我陪?”
“花还没开全呢。”他望着窗上的寒枝,回答。
“那才更要一起等着。”她睫贴着他颊。
云倦初终于点点头。
苏挽卿便松了手,将本是靠床的火盆朝这边踢了踢,拉他坐下。
火光里,映出云倦初清瘦的眉棱,因微微蹙起而越发显得突兀,只见他咳嗽了两下,终于展了笑对他妻子:“你……白天见过云枫没有?”
苏挽卿摇头。
云倦初的眉心便又皱了。
“你还是不放心他?”苏挽卿不由问道:三天了,那个不见踪影,这个呢,夜长不寐……
“我不是不放心他。”云倦初摇头,“我是……不放心我自己。”
“嗯?”她不解地看他。
云倦初动了动唇,却还是别过了眼去。
这人!又这样了……苏挽卿心里轻叹,也不立即追问,只拿起蜡烛凑到火边。房中一亮,他淡到透明的眸光也无处隐藏。“你是怕你自己会料错吗?”她望进那幽深的黑瞳,“倦初,可你从来就没错过啊。”
没错是因为以前乃是以身作赌——云楼公子、大宋皇帝——名如何,命如何,于世许是一发千钧,于他自己却不过是过眼烟云。可如今呢?烛光下,他淡淡一笑,目光流转,避无可避:此间此身不过是个叫云倦初的……人吧。舍了虚名,便只剩了血肉而已。若他所料正确,则云枫必是危险重重;而若他计划错误,损失则只怕更大。既然同是血肉之躯,他云倦初又哪来的心安理得只作旁观?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只身犯险的是他自己。
看他笑得凉薄,她怎会不解他意?有几人知道云楼公子的身体一半也是被事必躬亲所累?更有几人知道这事必躬亲中其实藏了他多少辛酸:这样事事都揽于己身,是因他有几人可信,更是因他怕欠了别人之情。以前她也曾误会过他,等真深爱了才明白,对于人间真情,他渴望深,失望却更深。所以直到如今,有些东西他心底里仍是不敢深信的:例如世人对他的爱戴与铭记,下属们对他只凭一句“信任”便能万死不辞的决心。所以他总说只为她而活,乍听是甜蜜,思量了却成叹息……苏挽卿不禁走得更近,将双手放在他肩,见他抬眸,那眼波幽深怕是万人都敬他如父,此刻在她心中却只怜他若子,万千柔情涌动,轻唤一声:“倦初……”正要出言抚慰,却听门外忽有声响。
“谁?”云倦初目光一动,已然出声。
“是我。”门外人答。
“云枫?”二人对视一样,苏挽卿忙去开门。
灯光映照下,雪衣雪帽的夏云枫面色亦是惨白,冷眼盯着云倦初半晌,才道:“公子。”
知道现在不是纠正称呼的时候,云倦初望着那白衣血染,凝了眉:“你受伤了?”
苏挽卿正在夏云枫背后,也早见了他肩上刀伤,望了二人一眼,想说什么,却终带上门,走了出去。
夏云枫仍是盯着云倦初,眸光流动,声音却无波:“刚才三寨主又带人来劫狱,可惜,云枫还未及阻止,官兵便出动了。”
“他们全都被抓了?”
“只我一人脱逃。”
云倦初沉吟。
却听夏云枫又道:“请公子放心,云枫明日还会去的。”
云倦初抬睫,二人目光于空中相遇,冷泉潋滟,细雪乍落,砰然之下寒气四涌,瞬时便凝成了一片霜色。
霜华之下却有水流暗涌,夏云枫又吐出几个字来:“我会一直去的,一直到能有别的兄弟也逃出来……”说着,眼眶却猛一痛,果见云倦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神情无改。强撑着酸痛的眼眶,他依然直直地看着他:“直到,再没人去救大哥。”
沉默了会儿,云倦初抬首,淡淡一笑:“这么说,你已经明白了?”
窗棂上透过蒙昧的雪光,交织屋内烛焰微芒,勾勒出那静水流深,却又像是那水泽灿亮消融了这片羽吉光,夏云枫望定那双眸子,只觉光芒辽远却偏刺痛双颊。双拳在身侧悄悄握紧,他终于问出:“公子,你究竟打算牺牲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