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实业与武士道(第2页)
有位叫泰勒的人,曾针对如何提高效率的问题著过书、立过说。池田藤四郎也在某一杂志上讲到如何提高效率。有一次我在美国费城,受到沃纳梅克的接待,当时看到他运用时间的方法令我非常感佩。也只有这么做,才真正能在少量的时间内完成多种工作,这一天的事才能完全做完,真叫人佩服。开始我以为他能对我谈一些有关工厂工人的事,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和我只是整天在一起。从沃纳梅克接待我的情形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沃纳梅克招待我的情形很轻松自如,他对我的安排是:乘匹兹堡的火车下午五点四十分抵达费城,一到费城就乘汽车,六点之前到他的商店,先不要到旅馆,而要直接光临他的商店。
我就按他的安排,一到费城就搭上汽车,不去找旅馆,约在六点二三分到达,他已在店中等我。他随即领我参观他的店。的确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商店,入口处挂着美、日两国的国旗,点着很多华丽的彩色灯泡。而且,当天来访的多数客人都在那儿等待,真像是偶然碰上了大剧院散戏的场面。
我在主人的陪同下,首先在一楼观看了陈列场。接着乘电梯上二楼,在二楼我首先看到的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厨房,这里是为贵客烹调菜肴的地方,另外一间才是为普通客人烹调菜肴的地方。在二楼我还参观了一下厨师的情况。接着参观的是会议室,室内大约能够容纳四五千人同时参加会议。接下来参观的就是教育场所,主要是为商店里的员工提供当前最需要的教育。参观完这三个地方大约花了一小时的时间。七点左右结束了整个参观过程。在我将要回旅馆时,沃纳梅克说:“我明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前去拜访您,这时您大概已经用完早餐了吧!”我说是。
第二天早晨,八点四十五分整,他果然就来了,他问:“从现在起,一直到中午,作一次长谈,行吗?”我回答:没问题。然后,他就从他致力于主日学校的理由,以及我的个人背景等等问题谈起,这样,我们之间的谈话就逐渐活跃起来。因为谈得比较投机,所以这次的谈话比他预计的时间要多一小时左右。午饭时间我们的谈话结束了,他说:“我回去了,两点再来,在我到来之前,您也休息一下,等着我。”
他果然在两点整准时到来,随即他陪同我参观了主日学校的会堂。这个会堂是不是由他出资修建的我不清楚,但真是个华丽雄伟的会堂,室内大约能够容纳两千人。在我到来时,那里已有很多会员。他告诉我,这里什么时候都有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我的到来,才特意召集的。只见牧师先解说圣经,讲完了圣经,又引导大家唱圣歌,这结束之后,沃纳梅克作了一番介绍我的演说,然后他让我谈谈对主日学校的感想。令我困窘的是,沃纳梅克竟对我的演说有异议,而且在大众面前以直接谈判的方式要我放弃孔子之教而信奉基督教,使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不容易结束了,我们又立即去相邻的妇女圣经研究会作演讲。接着又到离这有一二丁远的地方——工人们聚集研究圣经之处。他对工人们说,这位老人是从东方来的,一定得握握手才好,结果四百个工人一一和我握手,把我的手都握得有些疼了。大约到了五点半左右,因为他六点有事要到乡下去,便陪我回到旅店。分手前他说:“请问你什么时候赴纽约,可有办法再安排一次晤面机会?”我回答:30号我将去纽约,滞留到下月4日。他说,这样的话,我2号有事去纽约,届时再见一面吧。我问,什么时候见面呢?他说,2号下午三点,他必须离开纽约回到这里。我说,既然这样,就在两点到三点之间吧,我去你在纽约的商店好了。
2日下午两点半后,快三点了,我想糟了,稍晚一些,就要耽误,所以立刻急急忙忙赶去。他一看到我很高兴,当然,我也很高兴。他说,本来想宴请你的,可现在不行了,所以送几本书给你。他送给我的原来是《林肯传》及《格兰特将军传》,而且简单地向我谈了一下两位崇高的人格,还说他自己曾经担任过格兰特将军欢迎会的委员长。
我和他分手后,心想,他对时间的安排如此紧凑、巧妙,没有丝毫浪费,讲话也得体,实在令我佩服。如果都能像这样不浪费时间,效率怎么会不提高呢?虽然我们并不是进行物质生产劳动,但浪费时间就等于在制造产品的过程当中不动手工作的工人一样,虽然存在也没什么效果。因此,大家务必注意,千万不要浪费人工,同时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别人的时间。
功利与道义
以日本魂与武士道精神为荣的日本工商业者,竟然被说成缺乏道德观念,实在令人感到可悲,如果探寻其由来,我想是由于因袭的日本教育的弊病所致。
我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学者,不能深远地追其根源。不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朱子派儒教的主张,在明治维新之前被掌握着文教大权的林家一派赋予了浓厚的色彩,并且进一步加以发扬光大。结果是:把属于被统治阶级的农、工、商生产界置于道德的规范之外,同时他们也自认为自己不必受到道义的束缚。
林家学派的宗师朱子,只是一介大学者而已,并不是一个躬行实践,既能口述道德又能身行仁义的人物,因此,林家的学风继其传统,主张儒者只讲述圣人的学说。实际上俗人才是实践圣人学识的人,这就产生了说和行的区别。其结果是,孔孟所谓的民,即被统治阶级,他们只要唯命是从,只要做到不玩忽一乡一镇的公共事务就好,以致渐渐养成卑屈的性情。如此一来,仁义道德是统治者的事,百姓只要把政府所委托的田地耕好就好,商人只要拨拨算盘,就是尽到了责任。如此因循苟且、习以为常,结果成了习惯,最终导致社会爱国家、重道德等观念完全阙如。
正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像这样数百年来所养成的恶习,若要教化、陶冶,使其成为卓越有道的君子,本来就不是件易事,加上欧美的新文明又乘虚而入,翕然使人们趋向功利主义,更助长了这一恶习的发展。
欧美的伦理学发达,品行修养的呼声亦很高。不过,他们的出发点是宗教,很难和我国的国民性取得一致。因此,最受欢迎,又能成为最大势力的不是道德观念,而是在生产致富方面有立竿见影效果的科学知识,即所谓的功利学说。富贵可以说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求,可是对缺乏道义观念的人,一开始就教以功利学说,就犹如火上加油般地煽动其本能之欲,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有不少人,过去曾是下层的生产者,经过非凡的努力,终于立身兴家,扬名于世,拥有显赫的地位。但这些人真的都是一直立足于仁义道德,行正路,依公理,俯仰天地毫无愧色的吗?
为了发展和自己有关的公司、银行等等事业,昼夜不停地尽心尽力,的确是一位卓越的令人佩服的实业家,对其股东来说,也不可谓不忠。但是,这种为公司、银行尽心尽力的精神,不过因以图利,所谓止于一己之念而已,增加股东的分红也只是为了充实自己的金库。万一公司、银行破产,则因股东的亏损而自己的利益反多,孟子所谈的“不夺不餍”就是指这种事。
另外,像侍候富商巨贾的人,一心一意为其主家尽瘁,从其行迹看来,所作所为都可称之忠于职守。但是,这种忠义的行为,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得失在打算,原因就是雇主富裕就是自己富裕。虽然说,身为令人瞧不起的掌柜并不痛快,但如果其实际收入远远优于一般企业家的话,他们同样还是很乐意侍候富商巨贾的。所以看似忠义的做法追根究底只是“利益问题”四个字而已。然而,世人却往往把这种人作为成功者而尊敬之,羡慕之,青年之辈也把这当做目标,想尽办法、摩拳擦掌以接近这些人的水准。因此,坏风气盛行,没有止境。
如果这样说来,那我们从事商业的人就全都是不诚实、不道德的丑陋之人。当然实际并不是这样,孟子说“人性,善也”,善恶之心人皆有之,其中商场中人亦有不少君子深深地慨叹商业道德的颓废,想努力挽救。但是由于过去数百年来的积弊,再加上功利学说的熏陶,就很难使有道君子在一朝一夕之中,将急功近利之辈,教化为有道君子,得到所期望的改善结果。虽然不容易达成,但仍放任自流的话,则等于要使无根之枝叶繁,无干之树开花。这样一来,无论是培养国本还是扩张商权,都是无可指望了。
商业道德的真正精髓对国家,乃至世界都有直接重大的影响,如何阐扬“信”的威力,全是我等企业家的责任。让我们全体企业家都能了解“信”是万事之本,理解“信”能敌万事的力量,以“信”来强固经济界的根干,是紧要事中的首要事。
“为富”与“为仁”相斥之风
任何行业都有竞争,其中最激烈的要算是赛马、划船。此外像早上几点起床也有竞争,读书也有竞争,乃至于德高望重之人受到晚辈的尊重亦各有竞争。只是后面的那些竞争不那么激烈,赛马、划船则不然,几乎是拼命也在所不惜。同样的道理,在增加自己的财产这点上也是这样,竞争也很激烈。其极端就是把道义观念忘得一干二净,也就是说,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即:误同事、毁他人或大大地腐蚀自己。
古语说的“为富不仁”,也可以用来解释这个道理。亚里士多德也说:“凡商业都是罪恶的。”但由于当时是人文尚未开化的时代,虽然这些话是出自大哲学家之口,同样还是没有被人们真正理解,这和孟子说的“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一样,都值得玩味。所以,造成这种误解,就不能不说是一般人的习惯所使然。
元和元年(1615年),丰臣氏灭亡,德川家取代天皇统一天下,从此偃兵息鼓,国内不再争战。从此以后,政治方针似乎都出自孔子之教。以前,日本和中国或是西方各国尚有相当的接触,但曾因少数的基督徒对日本怀有不良企图,可能是因为从荷兰来的文书上说,有人想用宗教来征服日本国,故当时日本完全断绝了与海外的接触,仅允许长崎港和特定的某些国家来往。至于对内,则全以武力治国。而这位以武力治国的人,他所遵奉的其实就是孔子之道。因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这种治国的道理,就成了幕府的方针。所以,凡要做武士者,必须修习所谓仁义孝悌忠信之道。而以仁义道德治理老百姓的人,则同生产谋利不发生关系。如此一来,所谓“为仁不富,为富不仁”就使之见诸实际。
治人者一方是消费者,并不从事生产,而从事生产营利的人则与治人、教人者的身份刚好相反。因而“武士甘守清贫”的风尚就这样流传下来。再者,治人者被人所养。所以,食人之食者死于人之事,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这就是他们的本分。生产殖利是那些和仁义道德无关之人的分内事,结果就成了与过去“凡商业都是罪恶的”相同的状态。此风几乎流传了三百年之久。初期尚可应付时代的要求,后来因为闭关政策,知识逐渐落后,活力衰退,形式繁多,以致武士精神也颓废了,而商人日益卑下,最终形成尔虞我诈、虚伪横行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