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惑四十岁不顺眼手记(第3页)
说来悲哀,我们只能在“biangbiang”声中发现自己被闷在发霉的文字谷仓里。
七惑政治人物的口水
如果没有选战,如果禁谈政治,三十五岁至六十岁的台湾男人大概有一半会去跳海,原因是:人生乏味。另外一半还活着,唯须遵照医生指示按时服用“百忧解”。政治之于男人,犹如口红之于女人。
过去,政治是一小撮人的禁忌;现在,政治像柴米油盐是民生必需品。这当然是好的,我不怀疑。我只是困惑,怎么这年头的政治愈看愈像综艺节目、工地秀?而大多数的政治人物除了一张嘴巴之外好像没剩什么。
“口腔期”的政坛有个现象,那就是:口水多过汗水,汗水多过泪水,泪水多过血水。(自从立法院不打架之后,泪水与血水便只见于受苦受难的大菩萨——也就是老百姓啦!)时运至此,正义公理、民之所欲全扫到一边儿去。偏偏政治人物最爱高声呐喊:“我爱台湾,爱这块土地!”不论何党何派何方神圣,我一听这话便头皮发麻,心里猛打哆嗦:“又来一个政治爱人啦!”看看台湾被这些爱人爱成山川变色、垃圾盈谷、世风败坏、官商勾结,就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怕政治爱人。其实,最爱这块土地的是黑道及不肖民代,一块地剥三层皮,最后回填有毒金属、医疗废弃物及垃圾。谁比他们更爱这块土地?肯定没有。
恐怕,政治人物最爱的是媒体,有镁光灯的地方才有政治生命。“政坛”与“媒体”称得上“绝代双骄”,相互维持恐怖平衡,谁也不敢得罪谁,可是彼此都具有“制造业”特质,不时又要互相撩拨以制造惊涛骇浪,让“群情激愤”的群众卷入风潮、推波助澜,无形中将某人拱至巅峰。于是,知名度打开,民调上升,那人接着宣布选议员或立委,而且让很多人想咬舌自尽地高票当选。
权力是**、迷幻药、兴奋剂,仿佛只要沾一点“权力渣”也是高人一等的,因此政治人物总是受到封建余绪的庇荫而得到过分的礼遇、尊敬、崇拜,加上他们擅长寻找(或制造)流动舞台如内急者擅长嗅闻流动厕所的方向,于是,“致词文化”轰轰然如蝗灾。结婚关他们什么事?丧礼关他们什么事?仿佛没请政治人物说几句话,这婚姻便会破裂、人也死不瞑目。民风若此,于是从幼稚园至大学毕业典礼,处处可见政治人物穿梭其中宛若穿花蝴蝶。这还不够,道教庆典,他们来了,说道教是台湾第一大教。佛教法会,他们也来了,说佛教净化人心非常了不起。客家祭典,他们都来了,说自己是客家人,本着硬颈精神要为台湾打拼到死。这还不算什么,政治人物是“乌鸦嘴,黑蕊蕊”,啥话都能讲敢讲会讲,“牵拖到有一支柄”意指“无中生有”的功夫。走访某县,就说这县是他的第二故乡;再访一县,说这县是他最有感情的地方;又走访一县,说他是本县的女婿,看到各位乡亲父老,就亲像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同款;后访一县,则说退休之后要来这里居住,跟大家做厝边啦!
也许,把政治人物当作一群分泌谎言的“工蜂”心里会好过些,也就不必苦苦追问政治抱负、施政理念之类了。而经过一群辩论政局、拆解阴谋、推演策略、预测胜负的男人身边时,也无须瞪视,当作他们正在屈臣氏开架式化妆柜前搽口红就是了。
八惑无知欲
求知欲是文明跃升的原发力量,它刺激我们拨云见日,掌握真相。“无知欲”正好相反,无论源自对现代社会的柔性抵抗或仅是个人一时糊涂,它一旦发作,力道远大于求知欲,让人立即丧失判断退回蒙昧时期,傻乎乎如一只鹅。
譬如,报载“免出国、拿学位”的“普士顿大学”经查乃是一场骗局。上当者大约把“普士顿”当成“普林斯顿大学”分校或姐妹校之类,遂不曾联想其音仿似bullshitdamn,再怎么说都——不太吉利的。
又譬如,刮刮乐大骗术,电话通知你中了六十万,须先缴九万,他们再奉上奖金。被骗的人便傻傻地汇钱,再痴痴地坐在家里等六十万掉下来,准备办桌请厝边头尾。我熟识的一位数学家摇摇头,说这些受骗的人怎么连加减都不会,只要跟对方说:“你们自行从六十万扣除九万,寄五十一万给我就行了。”此法确实高明。刮刮乐应用题应纳入小学一年级数学课本,当作范例。
阿公阿嬷被金光党骗了,还情有可原,怎么连大学生、研究生也会在网路上凭一张照片被胖妹骗情骗钱?网路本是躲猫猫的游戏场所,遇到“漂亮美眉”的几率不会大于在路上捡到一万块,因为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姐忙着约会没空当“电脑观世音”普度众生,这是普通判断。再者,下回请那些自称帅哥或靓妹者把小学照片也贴出来佐证,虚拟世界也得讲究真凭实据。
天真本是这社会极缺乏的品质之一,但一味天真则有变成“无知”的危险。而无知最容易跟自私成为结拜兄弟。
澎湖海边有一百多只小绿蠵龟孵出,脆弱的小生命正奋力爬过沙滩欲返回大海。对人类而言不过几步之遥的路程,于这些小龟却是生死关键。任何一个稍有感情的人看到一只小龟为自己的生命奋斗都会动容,任何一个稍具知识(或慈悲心)的人都知道自己应该退出沙滩远远地走避,让它们凭借本能回家。毕竟,这海滩表面上属澎湖县境,实归大自然管辖。人占据地球一隅,为求生命存续;龟族在沙滩埋卵,为的也是生生不息。在大自然眼中,两者平等,故应共享这有限的地球。然而,在电视画面上,数不清的游客扶老携幼挡住小龟爬行的路径,高声嬉闹、恣意叫嚣,原本平滑如镜的沙地被踩出不计其数的坑洞,徒增小龟爬行的困难。更令我难以置信的,竟有人故意伸出一脚阻挡小龟,欲享受它爬过脚背的感觉。
接着,有人以龟为长寿象征,伸手抚摸小龟,藉此取得长寿之秘,现场众人纷纷响应,此起彼落抚触小龟……这种对生命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人,怎么可以这么坏而自己居然不觉!
对一群不碍着什么的小乌龟尚且如此凌迟,充斥于里巷街中的流浪犬便不足为奇了。我不禁感叹,我们对动物的认知尚未脱离食物范围“口腔期”。以至于无法将它们当作完整的生命予以尊重。
不知像我这样罹患“四十岁不顺眼症”的人如何解惑?或是,如何训练自己变冷变硬以至于无惑。怯懦如我,通常遁入梦境自求纾解。某夜,梦见自己站在海滩边,持扩音喇叭对戏龟者大声疾呼:“觉醒吧,你们这些不知悔改的人,请不要再摸小乌龟了!绿蠵龟是濒临绝种的保护动物,摸它们的话,你们也会濒临……”最关键的两个字尚未说出,发现数名大汉持棍棒向我奔来,我二话不说,拔腿便跑……
就这么跑出梦境。醒来,发现连“做梦”也无法解惑,那种感觉真的很像被饥饿的虎头蜂“针灸”过。于是我知道,我往后的人生免不了要发炎、红肿了。
作者补「气」
《我有惑》发表五年后的今天,当然,我已顺利跨过四十门槛成为资深“四十族”一员,不再为青春流逝做无谓的挣扎,已能与自然律和平相处。
然而,我的惑并未减少,反倒随着五年来经历两次总统大选、社会剧烈翻腾而更加困惑,继而感到困顿、无奈。
不!应该说是生气!
这五年来,我们无一幸免地被政治人物推入族群分裂的深渊中相互憎恨。这一套操弄技巧十分粗暴却有效(显示社会的理性能量不足),无非是先一刀切割本省人、外省人,扣以爱台、卖台大帽,初步形成本省人爱台湾、外省人卖台湾两方。只要这种切割法二分逻辑“洗脑”成功,一切公共议题、政策、计划、未来发展完全不必经过说理、辩论等理性怀孕期,直接连上意识形态脐带,各怀各的鬼胎。两胎永远为敌,蓝胎说蓝话,绿胎说绿话,狺狺然每天各派代表在数个谈话节目针锋相对、叫嚣开骂。五年来如一日,谈话群不变,谈话内容不变,收看的观众不变。
变的是整个社会的心智。我极不愿意用“智障社会”来形容我的感受,但我找不到更精确的词汇。
我生气的是,理想、公义之**然不存。
我气那些不择手段操弄族群牌却享尽民脂民膏的人。
我气这社会怎么走到视神圣如粪土的地步?
我气那群制造憎恨塞给人民去吞咽,以保持两方敌对状态的人。
我气这社会智者噤声、贤者埋没、圣者隐遁,只剩造神运动者大张旗鼓。
我气没有真相、不讲道理、不问是非。
我气只有清算过去的能力,没有远瞻未来的魄力。
我气自己生不逢时、成为后代子孙数罪这一段台湾历史时的沉默共犯。
啊!只有如我般本是“黄金四十族”却眼睁睁目睹社会进入沉沦期的人才能了解,再多的惑也比不上今日之“气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