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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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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特从旁观的立场注意到这整件事对该死、没心肝的葛雷邱先生而言,就只是这样而已。某人离开生命,从温暖、感受和知觉之中离开,进入虚无,而这一切对瞎眼的葛雷邱来说,居然是他下班来不及了。

“怎么办?”优格说,“居然有人在我服务的车厢中灌酒灌死了。怎么办?”

“当然是报警啊!”格兰特说,同时这才再次感觉到生命本身可以有它的欢乐。格兰特感到一阵扭曲的、阴森森的快感,优格终于遇到大麻烦了:这个人不但不给他小费,还为他带来20年铁路生涯中最大的不便。

格兰特再望一眼黑乱发下的年轻脸庞,继续往走廊尽头走去。死人不是他的责任。在他生命中,他看的死人多了,虽然对这件无法挽回的憾事,他也不免心头一紧,但死亡已经吓不了他了。

火车停止了嘎啦声,取而代之的是进站时低沉的轰隆作响。格兰特摇下车窗,望着月台上的灰色标志缓缓由眼前掠过。寒气袭来就像一记重拳猛打到他的脸上一样,他开始无力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把两只皮箱放在月台上,心里愤愤不平自己的牙齿抖得像只该死的猴子,他真希望可以暂时死掉。在莫名的内心深处,他也知道比起身处绝境,冬日清晨6点在月台上因寒冷与紧张而颤抖已属幸事,至少代表人还活着。但是如果真能暂时停止呼吸,然后在较快乐时再活过来,那可就太美妙了。

“先生,去旅馆?”火车站的脚夫说,“我用推车帮你推过去。”

他蹒跚走上台阶,然后过桥,脚下的木头发出鼓一样的空洞回声,四周也冒出一阵阵的水气,铿锵巨响与回音从黑暗的地底下传来。他想,关于地狱人们统统猜错了。地狱不是拿来煎人的温暖好地方,而是一个既大又冷又有回音的洞穴,那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是一个黑暗有回音的荒芜之地。地狱是一个一夜未眠的自我厌恶后,冬日清晨里百恶掺杂的浓缩物。

他走到空旷的中庭,突如其来的安静抚慰了他。这片漆黑虽然冷冽但很清新,一抹灰晕透露出清晨的气息,雪的气味则透露出位处高地的感觉。天亮之后,汤米会来旅馆接他,然后他们会开车到干净且广大的苏格兰高地乡间,进入广袤、单纯、不变的高地世界。在那里,人们只睡在自己的**,也不会有人会麻烦到想关门。

旅馆餐厅里灯火只亮在半边,幽暗无灯处,排了很多还没铺上桌巾的桌子。他想起过去从未见过这种未经桌巾装点的桌子,一堆脱去白色盔甲的破烂东西。

穿黑色制服裙子、绿色绣花紧身毛衣外套的小孩用头在纱门上抵来搓去地玩,看到格兰特似乎吓了一跳。他问早上有什么东西可吃。小女孩从餐具架上拿了调味瓶,一本正经地送到他面前。

“我去叫玛丽来。”她亲切地说,然后隐入纱门后。

“服务”本身已经失去过去讲究的正式与光鲜,而变成家庭主妇口中的一切从简。但偶尔的一句“我去叫玛丽来”倒也弥补了她以绣花紧身毛衣来代替制服的不得体。

玛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胖女人,如果不是奶妈这行退出了流行的话,她一定是个奶妈。在她的伺候下,格兰特觉得自己就像个慈祥长辈面前的小孩一样放松。这是一件美好的事,他苦涩地想。在他如此迫切需要慰藉时,一个饭店的女胖服务生给予了他。

他吃了这女人送来的食物,觉得好些了。又一会儿,她回来把桌上切好的吐司面包移开,换上一盘小圆面包。

“这些小面包给你。”她说,“才刚送到,现在这种小面包不比从前了,没有嚼劲,但怎么说也强过土司。”

她把果酱推到他手边,看他是否还需要更多牛奶,然后就又走了。一点都不想再吃的格兰特,将小面包涂上奶油,伸手去拿昨晚没看的报纸。他拿到的是伦敦的晚报,但却一脸狐疑地认不出来。“我买了晚报?”照例昨天下午4点他就已经读过晚报了,为何7点又买另一份?难道买晚报已经变成一种反射动作,跟刷牙一样的完全自动?难道一见到灯火通明的书报摊就想买晚报?难道事情都是这样子的吗?

这份报纸是《信号报》,《号角日报》的下午版。格兰特再扫视一遍昨天下午看过的报纸标题,心想:天啊!怎么老是同类型的新闻。它是昨天的报纸,但它也可以是去年的或下个月的,因为标题永远都和他现在看到的一样:争闹不休的内阁、梅达谷的金发死尸、关税实施、交通阻塞、美国明星莅临,以及街头意外等等。他把食物移开,但当他抽出下一摞报纸时,他注意到“截稿后新闻”空白之处有铅笔涂鸦的痕迹。他将报纸翻了面,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那儿涂来画去。从涂写的状况来看,并不像送报小童的匆忙笔迹,而是有人想写首诗。从他断续的写法来看,显然不是试图想记起某首名诗,而是一首原创作品。诗作中漏掉的两行诗句也已经勾好足量的音步了,这种技巧格兰特在学校名列最好的十四行诗写手时,就已经使用了。

但这首诗不是他的。

他突然意识到报纸从何而来。他获得这份报纸,比平常买晚报更不假思索且自然而然得多。当报纸滑落在七B卧铺的地板上时,他将它和其他杂志一起挟到腋下带走的。他头脑的清醒,或说经历昨晚之后残余的清醒,关心的是优格无助的**。他唯一刻意的行为是以抚平那人的外套来斥责优格,而为了要空出一只手来,才将报纸连同其他杂志挟在腋下的。

所以那个有着蓬乱黑发和轻率眉毛的年轻人是个诗人,是吗?

格兰特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些铅笔字,诗人似乎是想用八行诗来表现他的巧思,但他还没有想好第五行与第六行,所以草稿是这样子的:

说话的兽

静止的河

行走的石

歌唱的沙

……

……

看守着这道

通往天堂之路

呃,平心而论,这实在太怪了。这是精神错乱之作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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