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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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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是真心佩服,说完了话,一夹马腹,飞快地往前面去。这是拿事实来表示愿意听从高渐离解释的话。一个行动胜却千言万语。

迎着西山的落日,两人由东门重回燕市,一辔头直往荆轲所住的旅舍。刚进路口,便望见远处有个大汉,站在路心,不住探头探脑,显得十分焦灼似的。

不用说荆轲眼尖,就猜也猜到了是武平。几于国破家亡,而且频年漂泊,亲情已极淡薄的荆轲,不自觉地放慢了马,一种愧对弟兄的情意,倏然而现,然后化作迫不及待的、亲亲热热说说话的感觉。一叩马腹,直冲而前。

等他在旅舍前面勒住了缰,只听武平侉声侉气地喊一句:“大哥!”接着,双手一扑,双脚一软,抱住了荆轲的脚。

“兄弟!”荆轲只招呼得这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大哥,你怎的不声不响,就把俺一个人扔在这里。是俺招大哥生气了么?你尽管说,俺替你赔罪。”

“不,不,兄弟!”荆轲从马上俯身,扶着他的肩说,“我再也不会走了。要走,我也一定带着你一起。”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第二次再骗你。”

接着,旅舍主人也带着愉悦的笑容,迎了上来,“原说要把你留了下来,毕竟如愿了。来、来,还住你原来的那间屋。”他一面说,一面亲自来照料荆轲下马。

于是,都簇拥着来到荆轲那间已住了十天的屋子,问长问短,殷勤得很。一早黯然而去,原以为起码一年半载,才得重游燕市,不想只大半天的工夫,便卷土重来,而且前后的光景,冷热大异,实在叫人在欣慰中不免感慨。

“荆兄,你先息一息。田先生还在坐等我的回音,我去禀告了他,好叫他老人家放心。”略停一下,高渐离又说,“今日已晚,明天上午,田先生必会来拜访。”

“何必累长者劳步?”荆轲答说,“该我先去拜他。”

“既如此,大哥你何不现在就去?”武平在一旁接口,“早早完事,俺等你喝酒。”

“这话有理。我现在就去。”

“那太好了。不过,”高渐离看着武平说,“你不必等你大哥了!田先生少不得要款待他。”

“不,不!”荆轲不愿叫武平失望,“今天不必叨扰田先生,我还是回来弄一顿狗肉,倒吃得痛快。”

这一说,把武平兴头得不得了,掉转身就走,忙着去张罗狗肉。然后,高渐离也陪着荆轲去拜访田光。

这一次来,与上一次他单独来的情形,简直有天渊之别。依旧是上次那个当门而立,凛然见拒的汉子,堆满了笑容,直赶马前迎接。荆轲知道,这汉子对他并无爱憎。僮仆都是主人的镜子,而这面镜子,对宾客也极有用——想永远看到僮仆的笑脸,便必须永远保持着主人对自己的尊敬。

于是,他的仪态行动,格外地矜持了——当然,那只是内心的矜持,显现在表面上的,是格外地潇洒,格外地气定神闲。

在高唱“客到”声中,田光降阶相迎。刚叫得一声“荆兄”,荆轲已疾趋而前,躬身扶住了他的双手。

“田先生,不敢当。请升堂容我拜谒。”

“荆兄!”田光用他那多骨节的手,使劲地握着他的臂,微偏着头笑道,“你猜,若是渐离不能把你中途截回,我会怎么办?”

“这,”荆轲从容答道,“这可莫测高深了。”

“老实奉告,那得劳动燕国兵马,四处追索,非找到你不可!”

“何至于如此?”

“自然有个说法。”田光摆一摆手,作个肃客的姿态,“请!”

于是荆轲脱履进入厅堂。高渐离猜度着田光有心腹话要谈,所以仍旧留在廊下。田光也不坚邀,只投以一个抚慰的眼光,跟着也踏上台阶。

宾主二人,相向对立,重新见礼。田光换了副肃穆的神色,正式道歉。“田某无状,几于错失国士,惶恐之至!”说着,便拜了下去。

“这是哪里的话?”荆轲倒真的惶恐了,“田先生,我实在不敢当国士之称。”

“不!”田光的声音,越发显得苍劲,“我觉得羞堪**的是,老眼毕竟不花!荆兄!你的深沉,我早有所知,而志行之高洁,却是今天才知道。”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两方竹简,放在面前。荆轲识得,正就是他托武平送来的原物。

“荆兄,烦你一述此物的来历。”田光把徐夫人托交的那方竹简,往荆轲面前推了推。

它的来龙去脉,荆轲已在给田光的书简中,有所说明,既然重复问到,他便作个比较详细的补充,把道出邯郸,专程去访徐夫人,如何赠剑,如何临别时,徐夫人又留住了他,取出一方竹简,托交燕太子丹的经过,坦率而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噢,噢。原来是这么一重因缘。”一直极注意地倾听着的田光,紧接着问道,“然则到了敝地,荆兄,你如何又负徐夫人所托?”

“并非我负徐夫人所托,而是我辜负了徐夫人的盛意,我领会得她的意思,借此以助我接近贵国太子。自邯郸到此,我一路都在想,大丈夫不能凭个人的言行作为,见重于人,要利用此物来作为进身之阶——荆某虽无实学,亦耻于出此!”

“啊——”田光长长舒了口气,仰首扬眉,是极其舒畅的样子,“此所以我说你志行高洁,果然不错。”

荆轲俯首称谢:“田先生,你谬奖了,叫我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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