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斯人独憔悴(第7页)
是同样的灵魂和人生理想,是二十年的风雨人生,才令他们这么多年来互相倚为支柱,互相视为人生最大的慰藉。
而年轻的赵吉儿,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她的美丽。
平阳公主暗自叹息着,看着那穿着孝服的赵吉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至棺椁前面。
大颗的泪水从赵吉儿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在这一刹那,平阳公主忽然决定不再挑剔赵吉儿逾礼为卫青服丧的事情,既然心中有爱,赵吉儿便具备这个资格。
而她,会为卫青而骄傲。
从前,她曾经以为赵吉儿不再适人,是因为想保有长平侯夫人这个高贵的头衔,现在她才相信,赵吉儿真的爱他,虽然这是无法回报的爱情。
“卫青!”赵吉儿忽然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悲哀和痛楚,抚棺大恸,“你还这么年轻,你才五十六岁,为什么会离开人世?”
平阳公主无法再保持平静,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赵吉儿沉浸在自己的沉痛之中:“我知道,终我一生,无法得到你的感情。可是卫青,你无法拒绝我遥远而绝望地爱着你,你活一天,我就有一天的慰藉,保留长平侯夫人的名誉,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那份虚幻的感情。你死了,我将绝口不再称自己为长平侯夫人。我的青春和生命,都葬送在无望的爱里,可是我不后悔,你知道吗?”
曹襄扶持住同样悲伤过度的母亲,用衣袖拭去她苍老面容上的泪水。
赵吉儿脸上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我深知自己是个平凡的女人,能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何况,我们曾经共有过美好的新婚岁月,共有过三个孩子,共有六年的婚姻……卫青,我永远记得,寒冷的冬夜,你在书房里读兵书,我为你送去煮好的茶茗,你仰起头来,温柔而儒雅地问道:还没睡吗?别冻着了……那是你对我最大的关怀和感情,可是仅仅这些,就能让我感谢上苍,因为我有了你……”
平阳公主泣不成声,走上前去,双手将赵吉儿扶了起来。
她们相视着,二十多年的仇怨,就在这深沉理解的对视中,烟消云散。
赵吉儿搀住平阳公主的手,两个女人一同走向熟睡般卧在里面的卫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嫁吗,卫青?那是因为找遍整个大汉王庭,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你的肝胆、心胸、感情、魅力,世间没有第二个,即使能成为你为时短暂的妻子,也令我永生欣喜。”赵吉儿从袖中取出剪刀,一边自卫青的鬓边剪去一绺头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平阳公主没有阻止她。
赵吉儿取出一面雪白的丝帕,将卫青花白的头发小心地捆扎好,用手帕裹了两层,藏于胸前。
她俯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卫青,硕大的眼泪落在卫青微微臃肿的脸上,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平阳公主目送着赵吉儿出门远去,当着众人的面俯下身来,在卫青的脸上轻轻一吻,那冰凉的肌肤,紧闭的眼睛,令她第一次绝望地大恸起来:“卫青,卫青,你为什么先我离去?让我独自承受这无法承受的悲哀?”
曹襄走上前去,想阻止住母亲失态的悲痛,却被平阳公主用力推开。
灵堂里的人全都束手无策,他们看着绝望的平阳公主,也不禁泪下。
一旁站着的如意,含泪走了上来,扶住平阳公主道:“公主,您节哀顺变。大将军生前说过,他离去时,会脸含着微笑,因为他要在地下等你,公主也应该含笑将大将军送至大将军墓,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在那里相聚。”
这番话令平阳公主渐渐收泪,她啜泣着站了起来,点头道:“如意,你说的是,我答应过,将平静欢欣地生活到最后,完成他的托付。”
她闭住眼睛,拭去了腮边大片潮湿的眼泪,再睁开眼时,平阳公主果然脸上微微泛起笑容,平静而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合盖,起棺,杠夫准备!”
五功震绝域
平阳公主府已经不再留有当年的辉煌和传奇了。
年迈的平阳公主坐在廊下,带着一种深沉的笑意,看她的两个重孙儿牵着两匹毛色浅淡的“晚霞”,由园门前走进来。
由于没有域外的良种马匹配,“晚霞”已经一代代地失去从前那些惊人的禀赋,不再是名闻长安城内外的名马了。
“阿箕,阿斗。”她低声唤着。
曹箕和曹斗是曹襄的两个孙子,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他俩从小在公主府长大,性格开朗大方,喜欢骑射,大有曾祖母之风。
“太祖母!”他们抬头看见黄昏的余晖中,廊下被一群年轻婢女簇拥着的头白如雪的曾祖母,将马缰一扔,撒腿跑了过来。
那种利落而富有青春活力的跳跃,令平阳公主十分羡慕。
“今天去哪里骑马了?”平阳公主将他们一左一右揽入怀中,含笑问道。
“今天我和哥哥去了骠骑将军墓和大将军墓。”快人快语的曹斗答道。
“哦?”平阳公主扬了扬眉毛,极度衰老的她,眉目中依稀仍有年轻时的爽利气概,“墓园里生新草了吗?”
“没有,墓园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成群的石马、石虎、石羊和石牛。”稍微老成一点的曹箕回答,“冷风吹过大将军墓和骠骑将军墓,让人觉得无比萧条和苍茫。”
“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孙儿想去看一看骠骑将军墓前的马踏匈奴石雕。”曹箕站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朗声回答,“孙儿更想在大将军的墓前流连,追慕前代英雄的风采和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