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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佛 卞玉京 (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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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意义是什么?读余华的《活着》,我以为,生的意义就只是活,活着,活下去,好好地活。而最基本的一点是,要跟着自己的心活。

吴伟业的家境并不理想,不似钱谦益有物质资本。虽祖上也曾辉煌,但到吴伟业时,吴家已至寒素。全凭寒窗苦读,挣得今日前程,实属不易。他的人生只能全凭自己一腔热忱,用文章一字一字写出来。需要稳稳当当地走好。他是尽可能地要保全自己前程之安稳。

惧动**,惧不安,惧反复无常。

也是因此,他没有办法给予卞赛感情上的确认,甚至回应。

风月场,并不适合他。他对卞赛,能做的,便只能是倾君子之爱,不做他想。狎妓事小,娶之事大。他想要保全一个清洁无瑕的名声。

听上去有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嫌疑。但是事实。

也有人说,吴伟业当年未能表意与卞赛修成正果,还有他性格怯懦的因素。当年,崇祯宠妃田妃的父亲国丈田弘遇途经江南掳掠美人。除了陈圆圆首当其中,被列入田国丈的美人名单,才色皆可与陈圆圆相媲的卞赛也难逃此劫。被田国丈看中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兴许,吴伟业有所忌惮也未可知。

那年,中途归家照顾母亲,母亲康复之后自己却元气大伤,积劳成疾,病倒。而朝廷上的事,他按捺不住心中正气,总难免要开口。却又实在不忍心令一再庇护自己的皇帝为难。最后,吴伟业便向皇帝说明情况,获准改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留在南京,养病,赡母。

一住便是四五年。

这几年,是吴伟业人生当中最闲惬逍遥的时年。也是在这期间,即崇祯十五年,他与卞赛初相见。纳兰容若那一首《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柬友》,仿佛分明是写给他们二人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雨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初见一别,并未相诀。

他们以另外的方式相识、相知,交往了下去。以一种谦卑并且沉默的姿势,保持着彼此之间的爱意。直至吴伟业离开南京。与当年马湘兰与王穉登的故事,看上去别无二致。其实,不同。马湘兰生活于安稳时年,避开了卞赛后半生舛错流离的际遇。

崇祯十七年,鼎革之年。

天地巨变。

陈圆圆被田弘遇等人一抢再抢,董小宛日日惶恐不安、忧思成疾。都是前车之鉴。卞赛何去何从,没有人在意。纵此生遇爱又不能得,她也不甘沦为奸佞之玩物。但生,何其容易。周转思虑,卞赛决定,化身女道士,混迹在百姓当中,离开南京。

一身“黄絁”道服。

一把“绿绮”琴。

一个“玉京道人”的名号。

从往事烟云里孑孓而来。

往红尘更深处蹀躞而去。

自此,世上再无卞赛,皆唤她卞玉京。

纵如此,卞玉京从来不曾忘却过,昔年自己深爱过一个叫作吴伟业的男子。经年之后,吴卞重遇却未见。顺治七年,秋。

吴伟业因事去往江苏常熟钱谦益的拂水山庄拜访。许是因着柳如是的缘故,二人无意谈及当年秦淮岸边花影重重。

是以说到了卞玉京。听到卞玉京入道的消息,吴伟业也只能感叹昔日那样冷艳、骄傲的一个女子,到底是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后来,钱谦益便派人邀请卞玉京来庄上一聚。卞玉京也应承了下来。可是,来后却又只是躲在柳如是的房里,不愿现身。

是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他呢?

她不知道。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卞玉京方才发现。曾以为日渐消淡的爱竟只是伪装躲藏起来,竟不曾少却一分一毫。可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温纯如赤子的人了,而她呢,也不再是昔年仿佛青春不去的绝色佳人了。

卞玉京说,来日吧。来日若再有缘,定会相见。吴伟业神伤。但也只能这样了。临走前,他写了四首诗留给卞玉京——《琴河感怀》四首。算是留给彼此一个念想。但其实,之于卞玉京而言,这是再多余不过的东西了。倒不如横眉冷对,划清界限,与往事相诀,就此别过,此生不复相见来得痛并爽快。

次年,春。二人终于相见于姑苏。在分别长达八年之久,吴伟业终于再次见到了卞玉京。这一回,卞玉京端然静定地坐到了他面前。不念过去,不提将来。只是弹了一曲,唱给他听。

曲中也无有爱意,有的只是故国之伤,黍离之悲。

如同老友,不谈情不说爱,只聊光阴的故事,岁月的箴言。

如此,当真是二人最好的久别重逢之再见面了。卞玉京大约是想着,自己下一个决心,此一见后,便是路人。过往爱之云烟,皆散尽不复现。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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