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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生 顾横波 (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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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来世里,童氏能做了自己的主,找到最相宜的人。爱是有限的,他悉数给了顾横波,实在无法匀出一星半点与旁人了。

秦淮女子,佳人如星。独独顾横波,有这个运气,遇到了龚鼎孳。之于龚鼎孳,顾横波亦如是。

再次复仕,龚鼎孳不改初心。

换作旁人,直言进谏理应是微时谋取前程的手段,官居高位,自保要紧。但龚鼎孳不。顺治十二年,龚鼎孳上疏谏言,牵连冯铨。但冯铨在满清贵族当中,深得人心。他是前朝倒戈的第一典范。此人的利用价值不小。迫于各路权臣压力,顺治驳斥了龚鼎孳的折子。

被贬,连降十一级。

成了不足挂齿的芝麻小官。

换作私心好重的女子,大概是要另攀高枝了。但顾横波没有,她不是势利的女子。一眼一心,盼的就是一份情痴。龚鼎孳待她,爱之真切恒久,无人能比。秦淮姐妹如星,独独只有她,得此良人。不管贫富贵贱,日日爱顾她如新妇。

再后来,龚鼎孳又受命去了广州,而后再度赋闲。到康熙朝,方才仕途稳固,历任刑部、兵部、礼部尚书,累充会试正考官。暮年煊赫。而他从来又都是轻财好施,得益于龚鼎孳恩惠的各路反清仁人志士不胜枚举。可见,他对自己的汉人身份,对前朝大明,从不曾“叛”。

活下来,做理应该做的有价值的事。

对于救助反清义士,顾横波也是竭力辅佐。后来,大文豪袁枚曾以“礼贤爱士,侠内峻赠”八字并赞顾横波与柳如是。

那年,顺治十四年,顾横波美人迟暮,已经三十九岁。昔年再美艳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必定是不如从前了。

但龚鼎孳的爱,分毫未减。

过寿辰,国人素有提前一年的传统。那年,龚鼎孳不吝家财,为顾横波办了一场好盛大好隆重的寿辰宴席。往来宾客,无一不欣羡这对璧人。至死不渝的事,还有人相信吗?至少,此刻,我是愿意相信的。真希望,他们还有下生下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

只可惜,世事有遗憾。

人生无有遗憾,何以叫人生。顾横波,终生未曾替龚鼎孳生下儿子。后来,曾产下一女,但天不假年,早夭而亡。此事对顾横波打击甚深,有人说,后来顾横波仿佛着了魔。她甚至用香木刻成一男婴人偶。日日锦绷绣褓,还雇了乳母做哺乳事。

唤作“小相公”。听上去,十分可怖。

却也实在令人心痛。

何以能报答他对自己一生一世的眷顾?她连儿子也未能替他生下,当真是绝望至极的吧。此生此世,他待她如日月星辰,她却未能替他延绵子嗣,续上龚家香火。她如何肯宽谅自己?

如此,一日一日,她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一颗心上,遍是疮痍。

终于,她抑郁成疾。

康熙三年,她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终年四十五岁。

九年之后,龚鼎孳离世于任上。

这九年,之于他来说,大概是如九生九世那样漫长吧。顾横波离世之后,丧礼隆重。前往吊唁的文人学士数不胜数。昔年,得龚鼎孳施惠的阎尔梅、柳敬亭,以及余怀等人,也在安徽庐州开堂设祭,江南一带往来凭吊之人亦是络绎不绝。龚鼎孳还在北京长椿寺为爱妾起“波光阁”,每年祭日皆有寺僧为之诵经祈福。

孤独是什么?

是与最爱的人,一别永诀,再不能见。

余桥《板桥杂记·顾媚》

顾媚,字眉生,又名眉,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家有眉楼,绮窗绣帘,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

余尝戏之曰:“此非眉楼,乃迷楼也。”人遂以“迷楼”称之。

当是时,江南侈靡。文酒之宴,红妆与乌巾紫裘相间,座无眉娘不乐。而尤艳顾家厨食,品差拟郇公、李太尉,以故设筵眉楼者无虚日。然艳之者虽多,妒之者亦不少。适浙东一伧父,与一词客争宠,合江右某孝廉互谋,使酒骂座,讼之仪司,诬以盗匿金犀酒器,意在逮辱眉娘也。余时义愤填膺,作檄讨罪,有云:“某某本非风流佳客,谬称浪子、端王。以文鸳彩凤之区,排封豕长蛇之阵;用诱秦诓楚之计,作摧兰折玉之谋。种夙世之孽冤,煞一时之风景”云云。伧父之叔为南少司马,见檄,斥伧父东归,讼乃解。眉娘甚德余,于桐城方瞿庵堂中,愿登场演剧为余寿。从此摧幢息机,矢脱风尘矣。未几,归合肥龚尚书芝麓。尚书雄豪盖代,视金玉如泥沙粪土,得眉娘佐之,益轻财好客,怜才下士,名誉盛于往时。客有求尚书诗文及乞画兰者,缣笺动盈箧笥,画款所书“横波夫人”者也。岁丁酉,尚书挈夫人重过金陵,寓市隐园中林堂。值夫人生辰,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王郎,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燕,李大娘、十娘、王节娘皆在焉。时尚书门人楚严某,赴浙监司任,逗留居樽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者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余与吴园次、邓孝威作长歌纪其事。嗣后,还京师,以病死。敛时,现老僧相,吊者车数百乘,备极哀荣。改姓徐氏,世又称徐夫人。尚书有《白门柳传奇》行于世。

顾眉生既属龚芝麓,百计祈嗣,而卒无子,甚至雕异香木为男,四肢俱动,锦绷绣褓,顾乳母开怀哺之。保母褰襟作便溺状。内外通称“小相公”,龚亦不之禁也。时龚以奉常寓湖上,杭人目为“人妖”。后龚竟以顾为亚妻。元配童氏,明两封孺人,龚入仕本朝,历官大宗伯。童夫人高尚,居合肥,不肯随宦京师。且曰:“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可也。”

顾遂专宠受封。呜呼!童夫人贤节过须眉男子多矣!

出处:《板桥杂记》(外一种)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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