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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政治革命及党派分野002(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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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语林》七《补遗》云:

宣宗崩,内官定策立懿宗,入中书商议,命宰臣署状,宰相将有不同者。夏侯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与禁中事,三十年以来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孙,内大臣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安有是非之说?”

又《新唐书》一八二《李珏传》云:

始庄恪太子薨,帝(文宗)属意陈王(成美),已而武宗即位,人皆为危之。珏曰:“臣下知奉所言,安与禁中事?”

盖甘露事变在文宗大和九年,即公元八三五年。宣宗崩于大中十三年,即公元八五九年,夏侯孜所谓“三十年”者,乃约略举成数言之。又李珏之事与夏侯孜不同,其语之意旨亦异。然可据以证知自开成后所谓“建桓立顺,功归贵臣”(刘梦得语,见前引),而外朝宰相固绝难与闻也。

《旧唐书》一七下《文宗纪》(参《旧唐书》一七五、《新唐书》八二《陈王成美传》)云:

〔大和〕六年十月庚子诏:鲁王永宜册为皇太子。

〔开成〕三年九月壬戌上(文宗)以皇太子慢游败度,欲废之。中丞狄兼谟垂涕切谏。是夜移太子于少阳院,杀太子宫人左右数十人。十月庚子皇太子薨于少阳院,谥庄恪。

〔开成〕四年十月丙寅制:以敬宗第六男成美为皇太子。

〔开成〕五年春正月戊寅朔上不康,不受朝贺。己卯诏立亲弟颍王瀍为皇太弟,权勾当军国事,皇太子复为陈王。辛巳上崩于大明宫之太和殿。

同书一八上《武宗纪》(《新唐书》八《武宗纪》同,并参考《旧唐书》一七五、《新唐书》八二《陈王成美传》)略云:

《新唐书》八二《庄恪太子永传》(《旧唐书》一七五《庄恪太子永传》同)略云:

〔大和〕六年立为皇太子,母(王德妃)爱弛,杨贤妃方幸,数谮之,帝(文宗)震怒,群臣连章论救,〔帝〕意少释,然太子终不能自白其谗,是年(开成三年)暴薨。(寅恪案:《日本僧圆仁入唐求法记》亦有杀皇太子之记述,可供参考。)

《通鉴》二四六“会昌元年三月”条(参《新唐书》一〇七《宦者传上·仇士良传》)云: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棱有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武宗)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诛之,乙未赐弘逸、季棱死。

张固《幽闲鼓吹》云:

朱崖(李德裕)在维扬,监军杨钦义追入,必为枢近,而朱崖(德裕)致礼皆不越寻常,钦义心衔之。一日邀中堂饮,更无余宾,而陈设宝器图书数床皆殊绝,一席祗奉亦竭情礼。宴罢,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有诏令监淮南军。钦义至,即具前时所获归之。朱崖(德裕)曰:“此无所直,奈何相拒?”悉却与之。钦义感悦数倍,后竟作枢密使,武皇一朝之柄用皆钦义所致也。

《通鉴》二四六“开成五年九月”纪李德裕入相事,即采用张书,胡《注》云:

史言李德裕亦不免由宦官以入相。

寅恪案:上引文宗、武宗两朝间史料,亦皆唐代皇位继承不固定及一时期宫掖阉寺党派竞争决定后,李氏子孙充傀儡,供牺牲,而士大夫党派作阉寺党派之附属品,随其胜败以为进退之明显例证也。又《幽闲鼓吹》载李德裕入相实由杨钦义,鄙意小说家记卫公事多诬词,究其可信与否,未敢确定,即使可信,亦非赞皇入相之主因。据《通鉴》二四七“会昌三年五月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条云:

上(武宗)夜召学士韦琮,以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枢密皆不之知。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

《新唐书》八《宣宗纪》略云:

宣宗讳忱,宪宗第十三子也。始封光王,本名怡。会昌六年武宗疾大渐,左神策护军中尉马元贽立光王为皇太叔。三月甲子即皇帝位。四月乙亥始听政。丙子李德裕罢。五月乙巳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白敏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通鉴》二四八“会昌六年三月”条云:

上(武宗)疾笃,旬日不能言,诸宦者密于禁中定策。辛酉下诏,称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一应军国大事令权勾当。甲子上崩,丁卯宣宗即位。

胡《注》:

以武宗之英达,李德裕之得君,而不能定后嗣,卒制命于宦竖,北司掌兵,且专宫禁之权也。

寅恪案:会昌季年内廷阉寺党派竞争之史实无从详知,但就武宗诸子不得继位之事推之,必是翊戴武宗即与李党有连之一派失败,则可决言。于是宣宗遂以皇太叔之名义嗣其侄之帝位,而唐代皇位继承之不固定,观此益可知矣。胡氏之语甚谛,自会昌六年三月宦官马元贽等于宫中决策后,外朝李党全盛之局因以告终,相位政权自然转入其敌党牛党之手也。

由宪宗朝至文宗朝,牛李争斗虽剧,而互有进退。武宗朝为始终李党当国时期,宣宗朝宰相则属于牛党,但宣宗以后不复闻剧烈之党争。究其所以然之故,自来未有言之者,若依寅恪前所论证,外朝士大夫党派乃内廷阉寺党派之应声虫,或附属品,傥阉寺起族类之自觉,其间不发生甚剧之党争,而能团结一致以对外者,则与外朝诸臣无分别连结之必要,而士大夫之党既失其各别之内助,其竞争遂亦不得不终归消歇也。兹略举一二例,以为证明。

《唐语林》二《政事类》下(参《新唐书》一六九《韦贯之传》附澳传)云:

宣宗暇日召翰林学士韦澳入。上曰:“要与卿款曲,少间出外,但言论诗!”上乃出诗一篇。有小黄门置茶床讫,亟屏之。乃问:“朕于敕使如何?”澳曰:“威制前朝无比。”上闭目摇手曰:“总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计将安出?”澳既不为之备,率意对曰:“谋之于外廷,即恐有大和事(寅恪案:大和事指甘露事变),不若就其中拣拔有才者,委以计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黄,至绿,至绯,皆感恩,若紫衣褂身,即合为一片矣。”澳惭汗而退。

唐大和中阉官恣横,因甘露事王涯等皆罹其祸,竟未昭雪。宣守即位,深抑其权,末年尝授旨于宰相令狐公〔绹〕,欲尽诛之。〔绹〕虑其冤,乃密奏牓子曰:“但有罪莫舍,有阙莫填,自然无遗类矣。”后为宦者所见,于是南〔衙〕北〔司〕益相水火,洎昭宗末崔侍中〔胤〕得行其志,然而玉石俱焚也。

寅恪案:韦澳意欲利用阉人,以制阉人,即李训、郑注之故技。在文宗大和之世用之虽不能成全功,然其初颇亦收效者,以当时阉寺中王守澄与仇士良之徒尚分党派,未“合为一片”,故可资利用也。迨其起族类之自觉,团结一致,以抗外敌,如《唐语林》《北梦琐言》所载大中时事,则离间之术不能复施,此宣宗以后宫禁阉寺一致对外之新形势,不独在内廷无派别,亦使在外朝无党争,统制中央全局,不可动摇分裂,故激成崔胤借助藩镇外来兵力,尽取此辈族类而歼灭之也。

又,读史者或见僖宗时宦官田令孜恶其同类杨复恭、复光兄弟事,因以致疑于宣宗以后阉寺“合为一片”之说者,如《旧唐书》一九下《僖宗纪》所言:

〔中和〕三年六月甲子杨复光卒于河中,其部下忠武八都都头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等各以其众散去。时复光兄复恭知内枢密,田令孜以复光立破贼功,惮而恶之,故贼平赏薄。及闻复光死,甚悦,复摈复恭,罢枢密为飞龙使。

是也。但检同书同卷“中和三年五月王铎罢行营都统”条云:

时,中尉田令孜用事,自负帷幄之功,以铎用兵无功,而由杨复光建策召沙陀,成破贼之效,欲权归北司,乃黜铎而悦复光也。

然则田令孜虽与杨复恭、复光兄弟不相得,对于外朝士大夫则仍能自相团结,一致敌视。盖当时阉寺南衙北司之界限即阶级族类之意识甚为坚强明显,不欲连结外朝士大夫自相攻击,因亦无从造成士大夫之党派,如以前牛李两党者也。

《新唐书》九《懿宗纪》(参考《通鉴》二四九“大中十三年六月”条《通鉴考异》“咸通二年二月”条,及《容斋随笔》六“杜悰”条)略云:

懿宗讳漼,宣宗长子也,始封郓王。宣宗爱夔王滋,欲立为皇太子,而郓王长,故久不决。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渐,以夔王属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副使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于柩前。王宗实杀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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