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明月照禅关 千尺高林腾蛇影 遥空驰雪羽 一声长啸落胎仙002(第3页)
说我资质不差,能得师传,师父又与那亡友相识,答应将来给我一口。其实我是借这题目,那剑铸成,还不到时候呢。”
黑、江二人同声问道:“兵书峡隐居的老少四人是谁?小的可是一男一女,看去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小孩?”
清缘含笑反问道:“那两小兄妹,果然和你是差不多的岁数。这老少四人隐居兵书峡已将近十来年。他那地方,我师姊去过,有田有地,好山好水,无异世外桃源。只是四面高山危崖,由一山洞里面的夹壁缝出入,隐秘非常。家养的猛虎有好几只,外人决走不进去,也看不到他们的人。你要认得,当然知道来历,怎倒问我哩?”黑摩勒便把前由黄山归途因为追虎,与两小兄妹交手之事说了。
清缘道:“原来如此。照这样,我还是不能说。其实这老少四个并非外人,我和你们,现在说起又是一家,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他们曾经再三嘱咐,只师父师叔和有限三四人知道他的底细。师父也曾告诫:一任是谁,不许走口。我已答应了他们。你如本来知道,说还无妨,名姓都不晓得,我如何说呢?看他上次和你相遇情景,那洞中老人分明知道你的来历,仍未吐露姓名,也未叫你进去。那两小兄妹又是绕路回家,可知还有避忌,不到明言时候。否则,以你师长交情,他定要引你人洞款待,告以实话。便你回去,司空老人也早对你说实话了。请想,你司空师叔尚且知而不言,只令你下次路过再遇时留心,那意思无非要由老人自说。我如妄泄机密,不特他们知道怪我,便师父师叔亦不答应哩。迟早你自能明白,此时无什相干。这里头有好些原因,暂时不打听倒好。
黑摩勒知道清缘人颇豪爽,所说也颇有理。一行三人本定今晚明早赶到黄山,因斗蛇一耽延,已空费了些时刻。吴岚人内去见玄莹大师,又去了好一会未出。这两位老前辈俱是飞仙剑侠,如若同行,得她们携带,自不消多少时候,再多迟延,只不挨到明午起身,也比预定的快。但她话未说准,去否未定,玄莹大师神游未归,尚在人定,不知何时回醒。主人来历又已得知,不能不修后辈之礼。万一这两位老前辈不去,仍是步行前往,赶路还来不及,哪还有什闲空再往兵书峡去逗留?此话岂非白说?随答道:“你不是也要去黄山么?适才吴师伯也说要去的话,我三人自然随她一路。并非步行,怎得绕往兵书峡去呢?”
清缘道:“我是说你定要知道他们姓名来历,只此一法。还有吴师叔,一向无论是往何处,总是孤身一人骑鹤独行居多,外人更是从未带过。据我猜想,她许和师父做一路,连我也是单走,或是令我随你们做一起。她适才虽说也许命你三人先走也许同路的话,并不一定是带了你们同到黄山,多半是等你们见过我师父以后,计议停当,同时上路。她自与师父同行,却另施法力送你三人起身。不论谁先到,她和师父不到时候是不会出面的。要是给你们飞行神符另外单走,反正没有多少时刻便可赶到,也不在这中途片刻耽延,你不是可以绕往兵书峡一行了么?”
江明为人,内聪明而外浑厚,自与母姊劫后重逢,得知自家身世实有难言隐痛以后,便留了心,随时观查访听真情,已非一日。因见连黑摩勒这等至交尚且讳莫如深,可知关系重大,求知之念更切。来时路上,又见黑摩勒和童兴暗使眼色,抢口答话,不禁生疑。心料那洞中老少四人多半于己有关。闻得清缘知道四人来历,方自心喜,偏又是个知而不言,好生失望烦闷。闻言,还待设法探询。未及开口,忽听身后有女子口音叱道:
黑、江、童三人闻声回顾,身后殿门中走来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生得秀眉星目,肤如玉雪,又自又细,穿着一身玄色道装,与玉肤相映,更觉黑白分明,自然娴雅,容姿英秀,清丽绝尘,知是清缘未落发的师姊玄玉。江明方想,主人乃是有道神尼,吴岚与她平辈,身着道装。尚可说是以前同在道教门下。此女既是玄莹大师门下,带发修行也还罢了,如何也着道家装束?名字又犯师讳,同着一字:一个玄莹,一个玄玉。外人听去,直似同门姊妹,哪像师徒?闻说大师规律素严,怎不将此女名字改掉?
正寻思间,清缘已迎上前去,笑答道:“这三位小客人不是外人。那老少四人,黑师兄还曾见过。因他们再三向我盘问,想要知道底细,觉着情不可却。我想黑师兄又到仙源洞去过,双方并非没有渊源。行时去往洞外略绕,见否自在主人。我又没说什别的话,有什相干?”
说时,玄玉已自走近,一面向三人含笑点头为礼,一面向着清缘微带嗔容,答道:
“你还没说什么呢!三位师弟真要听你的话寻去,双方见面,不到时机便惹出事来,如何是好呢?”
清缘低头不语。玄玉又回向三人道:“我妄自托大,到底痴长几岁,敬请听我一言。
我知三位师弟年少好奇,觉着荒山中有此异人隐居,又与各人师长似有渊源,再加对方两小兄妹均有一身好本领,惺惺相惜,必欲一见,打听他们的底细。如是平常无事,不特我们理应尽情相告,并应领上门去,彼此结为良友才是。无如事关重要,内中实有难言之隐。这老少四位正在避仇隐迹、韬光养晦之际,论起来也非怯敌畏人,只为仇敌根深蒂固,人多势众,如被发觉踪迹,必来生事。虽说不怕,干将来之事却有阻碍。我愿三位师弟,由今日起只不去寻他,最好从此不提兵书峡三字。等到时机,各人师长自会告知,便三位师弟,也必参与此事。那时,复仇去恶,恩怨分明,岂不大快人心?比起此时一知半解,就见了面,闷葫芦仍难打破,徒自扰人清修,不能随意交往,不是强得多么?”
黑摩勒闻言立即省悟,忙答道:“师姊言得极是。小弟也为那两小兄妹武功甚好,觉出是一家人。司空叔父有‘过时留意’之言,并未禁止相见。恰值清缘师姊无心中说起,随便一问,并非定要往寻。再者,此时急于随二位师伯去往黄山,也无此闲暇。既是师姊力嘱慎秘,愚弟兄三人遵命便了。”
江明见二人如此应答,自然不便再问,只得闷在心里。童兴本来不甚关心,更是一说便自放过。
清缘随问玄玉:“师姊穿了出门衣服,莫非师父已然做完定功、师叔把话说完,许你到黄山去了么?”玄玉道:“师父业已回定,和师叔正谈黄山的事呢。师叔本想令你我和三位师弟一同上路。师父说:‘适才入定,便为黄山之事神游前往。照眼前形势,去还不到时候。’知道三位师弟忙着起身。现在师父和师叔还有别的事,又等着一人,无暇与三位师弟相见,特赐飞行甲马三道,令先起身。师父先并没打算令我和清缘师妹往黄山去,因为师叔力说:‘自从三次峨眉斗剑和青城派教主朱真人扫平竹山教群邪以后,各异派中人消亡殆尽,漏网无多,只有眼前这些漏网余孽。起初各正教因见几次杀戮甚众,觉着这些漏网余孽既已匿迹销声,隐遁荒山野域,何必再为已甚?便听其自然,不再穷搜。这些残余妖邪,几次死里逃生,已成惊弓之鸟,又见彼教中一干负盛名的老辈十九遭劫,全都胆寒。起初是但免一死,于愿已足,这多年来,虽然秉性难移,有时仍不免故态复萌,为害人民到底极少,并还是所收孽徒所为,本身为恶者实不多见,因此才得保全,无人寻他晦气。后来各正教中有名人物相继仙去,这伙余孽也静极思动,始而只是豪奢放纵,求谋宫室衣食之奉,继觉一些有大力的对头克星或已转劫重修,或已成道仙去,留下的一班后辈,大都与他法力不相上下,认为莫如我何,渐渐夜郎自大。
师父方始应允。我拜别时,师父吩咐,她和师叔不久也要前往,令清缘师妹无须拜别,等到天明三位师弟起身以后再行上路。所以我换了衣服出来,正赶上师妹又在生事,只顾劝阻,还未及说呢。”
清缘道:“师姊真是慢性,话到这时才说,直和没事人一样。师父既允我们去黄山,又不令你和三位师兄入见。说走便走吧,如何要等天亮呢?”
玄玉道:“你只性急,哪里知道!听师父说,黄山众妖人先时只顾逞能,装大方,以为对头只有北山赴会的几位老前辈到黄山去,不过添上陶师伯一个劲敌,自恃炼就邪法,也没放在眼里。等到了黄山一看,不特始信峰上,先有好几位硬对头在彼相待,并且连北山会场上的对头都未看清,好些高人俱出于他意料之外,跟着司空老人又把木尊者约去,陆续赶到的强敌也有不少。看出对方早有准备,表面仍自猖狂,暗中实己发慌。
觉出隐恨多年,费了无数心力,好容易今日才有报复之机,再如挫败,不特奇耻大辱,而对头也必趁此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也横了心,以为年来在海外勾结了几个有本领的旁门炼士,可以求援。一面各施邪法,欲以全力拼命;一面分别向海内外同党友好求援。师父神游归来之前,已有三个妖党赶来,内中一个,乃昔年一音大师扫**小南极四十六岛妖人时漏网的妖僧鱼头和尚,所喷妖烟邪雾厉害非常,下起手来更是又毒又快。
幸有木尊者在场,识得他的来历,施展法力将他挡住,这面法力稍差的几位才未受伤,可是他那毒雾乃海中妖蜃之气炼成,消灭也非容易。如用大乙神雷将它击破,飞散人间,引起瘟疫流行,为祸更烈。师父当时正拟出手,万没想到,现在依还岭幻波池坐关的峨眉派第三代女剑仙上官仙姑,同一道友,往黄山文笔峰后看望崖壁内走火坐僵的一位女友。那女友乃餐霞大师的徒孙,因师祖餐霞大师和她师父女神童朱文相继成道仙去,奉了遗命,在黄山故居文笔峰洞内修炼,偶然疏忽,走火入魔。一班和她相厚的女同门,怜她资质不够而求进之心太甚,以致犯了本门规条,不许在凝碧仙府居住。幸得师长代为求情,始允罚往黄山故居独自修炼,以致受此苦难。除用法力将崖壁封合,闭了洞门,加以禁制,以防仇敌侵害外,并互约定,每隔三年轮流看望,准备等她修到难满孽终,助其成道,重返峨眉仙府。以前上官仙姑也正奉命坐关,不曾践约,此来尚是初次,恰好遇上,一到便用法宝将满空妖雾收去。鱼头和尚知道不妙,当时逃走。上官仙姑也未再出手,只和陶、李、蒲、娄诸老匆匆谈了两句,便往文笔峰飞去。不多一会,闻得峰后雷震,跟着便见三道光华破空飞去,想是将那走火坐僵同道救脱了难,一起飞走。众妖党见状才放了点心,又复猖獗起来。师父说到这里为止。她老人家一向不说空话,既命我们五人天明后走,必有原因。事情还有好几天,不愁赶不上。你这样心忙作什?”
玄玉笑道:“你今年也不算大小了,怎还如此童心?你平日守在庙里,不是正好用功么?就说有时闲来无聊,赶上师父人定,我不在庙,眼前放着一位高人,不去讨教,却和那无知蠢蛇去玩。一听说出门,心便飞向九霄云外,恨不能一步赶到黄山。亏你还好意思说呢!”
清缘道:“你说在偏殿烧火老太婆么?我见她装聋装哑的样子,就有气,谁耐烦向她讨教呢!既是用功好,外面又没人伴着你,如何你在庙里坐不住,常往外跑呢?你那脾气,难道就不闯祸?不过师父疼爱你,装不知道,又无人给你举发便了。”
玄玉闻言,把脸一红,微嗔道:“你真糊涂!你只要向道心诚,奋力前修,将来便有承受衣钵之望。我虽蒙师父深恩教诲,拜师入门也有十多年了,法力虽然比你强些,至今不曾披剃,因为名字犯讳,向师父说了好几次,请求另赐一名。师父只说无妨,也未允许。如说我非禅门弟子,不堪造就,师父偏又尽心传授,好生不解。以前我想到这些便多疑虑,近年觉着师父也许是有心激励,才一意奋勉自修,去了愁烦。究竟能否以道力修为战胜定数,仍不可知。你是师父衣钵传人,自然管教得严厉一些,所学也多是根本功夫。我如何能与你比?固然我背地从不敢违背师命和本门戒条,你要把师父不管束我当是好事,那就看左了。休说师父,便是雷姑婆,背后也直夸你。她的道门虽和我们不同,到底多少年的修为和经历,和她讨教,终是有益。她在此韬光养晦,别人大概想见一面都难。近水楼台,你自贪玩,意存轻视,不与亲近,岂非可惜?”
清缘道:“我是急性,她偏不爱说话,十问九不答,无论如何虔心请教,也换不出她三句话来。就拿前天说吧,她自和我们一起,每日烧火扫地,焚香撞钟,做些打杂的事,还不要人帮忙,永没离庙一步。前日天刚亮,她忽把近三日的事做完,特意寻我,说她好久没出门,想到外面看看,三两天就回,叫我代她烧香扫地,并说日内恐有人来,另做了三份好斋饭,放在香积厨内。我料准她下山有事,来的这三人也必非寻常,再三盘问,一言不发。后来我问得急了,她只说她有酬谢,不要我白代她做事,底下便封了口。我赌气走开,刚一转身的工夫,再找人已没了影子。她自不肯理我,使人没法亲近。
玄玉道:“雷姑婆近十年来虽听师父之言,在我们庙中隐修,当年好胜天性仍未全去。向这类高人讨教,没有耐性如何能行?实对你说,我为肯虚心求教,已得了好些益处。我看她对你甚为器重,你只要没有轻视之念,仅是一点稚气,早晚仍能得她指教。
心不耐烦,仍是无用。”
清缘道:“你哪知道!我每次对她都恭敬着呢。她不理我,有什法子?这些闲话不必说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师父脾气我知道,既没禁止早走,必不妨事。就有原因,也无关大局。并且有你一路,也不会出什大事。况难得今夜这好月光,还是我们五人一起走,又热闹,又有趣。”
玄玉道:“你才得出门,又不听师父的话么?”清缘闻言不语,意颇快快。黑摩勒暗忖:玄玉姊妹奉命后走,必有原故。主人不肯相见,留此无事。方欲辞别先行,忽觉微风飒然,随有一丝玄雾自空飞坠,便听清缘笑道:“雷姑婆回来了。”
黑、江、童三人定睛一看,身侧忽添了一个庞眉皓发、扁脸笑额、凹鼻阔口、貌相丑怪、手执红漆杖的胖老太婆,笑嘻嘻对清缘道:“你师父准你和玉姑到黄山去趁热闹么?”清缘故意哭丧着脸答道:“许是许了,却命天明后走。三师叔现在里面,也不令我进见。我想先走,怕违师命又受罚呢。”说时,老太婆直如未闻,转身指着黑、江、童三人间玄玉道:“我早料到有人要来,本定明午才回。适在外面忽然心动,怕你们要出门,赶早回来,竟自相遇,也算有缘呢。”玄玉行礼之后,含笑未答,清缘话也说完。
黑、江、童三人料定这老太婆必非常人,决不是什么烧饭香婆,一齐上前见礼。老太婆只把手微伸,口说:“好好,你们起来。近年天罚我,不是聋,就是哑,总占一样。
且喜今日还能说话,你们说的我也听不出,由我一个人说吧。现在黄山正打得热闹,此去途中许还有点事。你们五人此时前去,许能得点益处。来来来,我送你们一点东西。
这五个梅子,走在路上,遇到口干舌燥得难受,泉水不中用时,可以拿它解渴。东西虽小,用处却大,切莫丢了。另外这五支小铁叉,是我这次出门和人要的,专能对付口里喷毒气长着好些头的毒虫,最好五支一同应用。你们恰巧五人,刚刚合适。可惜这东西还有主人,你们只能算是借用,虽然用上一回就拉倒,到底省心得多。如没有它,万一走到黄山铁船头山峡以内,那毒虫闻到生人气味追了出来,你们用刀剑杀它,不论杀死与否,都要惹事害人了。有这小叉在手,只消一人对付一头,照那血窟窿里打去,把它钉在地上,各自走开,便没有事。到时主人自会寻来,将叉收去。如出来得快,将你们追上,问起这叉来历,无论如何说法,神气多恶,也不可以还手和顶嘴。你们不动,他是不会伤人的。你们也无须对他怎样恭敬,只说你四师叔看见有人拿这叉生事欺人,代收了来,知道你们要路过铁船头山谷,托你们送还,就便把害除去;知道叉主人不忘十五年前玉女峰月夜之言,底下的事自会料理,故此丢下走去。再问别的活,一概不知,交叉人的踪迹更不可说。如真拦路强问,可答以前日紫盖峰下相遇,是个丑胖老太婆,身侧还同有一个麻脸的白衣女子。他便没话可说,自然放你们上路走了。这也算是我的一件未了的事。我此时不愿与叉主人相见,托你们办正好。可惜我大穷,身无长物,那五个梅子算作酬劳吧。这东西不是附近出产,来路颇远,人家送我,还没舍得吃它,再者,平白无故吃了也可惜。吃完,梅核不要丢掉,玄玉、清缘两核自带回庙,你们三个可留着,种在各人所住的地方,将来也许还有用处呢。”说罢,随将梅子和叉分给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