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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发言不行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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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蒋介石与党政大员们商谈下野时,梁漱溟就在重庆特园从《大公报》经理王文彬那里得知这一消息,遂有感而发,连夜草成一篇题为《过去内战的责任在谁?》的长文,以备《大公报》次日与蒋介石下野的消息同时发表。

在这篇文章中,梁漱溟历数耳闻目睹的事实,说明过去内战的责任不在共产党,而在于国民党特别是蒋介石。梁漱溟强调,“今天好战者既不存在,全国各方应该共谋和平统一,不要再打”;“任何问题用政治方式解决,不要用武力;以武力求统一,只有再延迟中国的统一”。

梁漱溟的这篇文章,政治倾向极为明显,他虽然仍把国民党作为一个很大的政治势力来看待,只是内心深处已分明感到国民党败局已定,共产党必将取得全国政权。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当梁漱溟草完此文时,蒋介石并没有发表引退声明,而只是发表了呼吁和平的《新年文告》。这样,梁漱溟的文章虽然写出,但明显不到发表的时机。

文章未能及时发表,梁漱溟赶忙写了两封信,一封致民盟主席张澜等负责人,一封致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领袖。在这两封信中,梁漱溟表达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勉励大家为国家大局努力负责,而明确声明自己在三年内对国事只发言,不行动;只是个人,不在组织。其中不同的地方是,对前者,梁漱溟请求准许他正式离盟;对后者,梁漱溟请求原谅自己不能响应其召开新政协的号召。

与此同时,梁漱溟又在重庆《大公报》刊登给各方朋友的一封公开信,向全社会表白自己的心迹,并就自己“只呼吁和平而不奔走和平”,只是个人而不是组织的原则作了解释。梁漱溟解释说,自从国民党重新倡导和平以来,各方面的朋友因他过去既为和平尽力,都希望他此时再出来奔走,但他个人却无意于此。他的那些原则其实早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就已决定,并非始于今日。他之所以这样说这样做,可说是为了要一个发言权。因为他在思想见解上,是不能苟同于国内任何一个党派的。如果要行动,必须在一个组织之内,既在一个组织之内,“就只能把平素思想见解上许多异同之处闷在肚里不说。只要大家团结抗敌就好,或只要国内和平了就好。若妨碍团结,我是要争的,其他一切,我都暂时不谈。任你思想见解与我不合,我亦绝对不争辩。但我不能永远保留不谈谈呀!”梁漱溟接着说,现在或许该我说话的时候,为要说话,我至少要三年不行动。在今后几年内,“我将专力于文化研究工作,陆续以其思想见解主张贡献国人。对于时局,在必要时是要说几句话的,但不采取任何行动”。

从表面上看,梁漱溟的这一决定,是几年前早就萌生的念头真正实现,但仔细想来,不难发现梁漱溟的决定既是对国民党统治的彻底失望和彻底分手,同时也含有对中国共产党的不信任。但他又似乎固执地相信他的存在是中国历史不可缺少的,因此他虽然采取了只发言不行动、不在组织内的措施,以避免和国民党与共产党的正面冲突,但在发言时仍是那样无所顾忌。

1949年1月20日,蒋介石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只好让位给李宗仁,只是蒋介石的势力并未因此遽倒。而当天的《大公报》便刊出梁漱溟在新年时写成的那篇富有刺激性和挑战性的文章,遂使家人亲故都不禁为他的安全担心,当然结果并未发生什么事。

李宗仁上台,亟亟于开展新的“和平”攻势,作出种种“和平”的姿态。在李宗仁发表的就任代总统文告中,表示“决本和平建国之方针,为民主自由而奋斗”,声称愿意就和平问题与中共重新谈判,并电邀李济深、章伯钧、张东荪等人共同策进和平运动,指派邵力子、张治中等五人为和谈代表,等候与中共代表在双方同意的地点进行和谈。

梁漱溟与李宗仁是老相识,李宗仁对梁漱溟近年来特别是最近期的政治倾向当然非常清楚,因此对梁漱溟亦一电再电三电邀请不已,希望梁漱溟能够捐弃前嫌,重出江湖,奔走和平。

李宗仁的邀请当然是真诚的,不过梁漱溟回答说,他只呼吁和平而不奔走和平,早曾有公开声明在先,恕难应命。当然,梁漱溟也在回应中善意提出三点建议:

一是建议李宗仁邀请李任仁帮助筹划和平。李任仁是桂系中的重要人物,曾任广西参议会议长,是国民党中央执委而从未参与中央政事者,是一个爱国家更酷爱民主的人。

二是建议李宗仁在国民党内推重顾孟余,整顿国民党。梁漱溟认为,顾孟余是现在国民党元老中惟一人品学问最好的人,今天为国家设想,不应该让国民党完全垮台;相反地,应当盼望它再兴。但党内党外有资望之国民党员,简直没有一个干净无疵之人足以领导了。在梁漱溟看来,只有顾孟余够资格。

三是建议李宗仁准备引退,以全大局。

对于国民党一次又一次的“和平”攻势,中共一方面采取了宽容与争取的态度,一方面又坚持原则不让步。早在1月14日,毛泽东在《关于时局的声明》中,提出了包括惩办战争罪犯、废除伪宪法、废除伪法统在内的八项和平谈判条件。在李宗仁上台后,中共领袖多次声明,国民党政府必须按照中共提出的八条去做,和平谈判才有可能。谈判代表邵力子发愁不好办,行政院长孙科则直率表示不能接受。

国民党陷人了绝境,和谈遇到难题。在这个时候,梁漱溟只得“发言”打圆场,以期解决和谈中的“难题”。梁漱溟认为,要克服这个难题,首先要平息中共的愤怒;要平息中共的愤怒,必须对国民党进行指责,而且要指责得真诚又恰到好处。梁漱溟充满**地对国民党之在高位者说:

试问连续三年大战,烽火蔓延数百万方里,前线将士死多少?战区无辜人民死多少?全国各地各界直接间接所受苦难者有多少?国家元气斫丧多少?国际地位降低多少?这一切一切,你们当初主战者以及赞助作战者,对国家对人民都不负责任吗?过去多少人反对内战,你们不许。多少人请愿和平,你们不许。不但不许,多少人且因此遭打,因此入狱,因此死亡。今天一旦你们打不下去,又由你们的口里说要和平。到底是和对,是战对?今日之和是,则昨日之战非。难道反来复去,都只由你们去讲,而全国人就不能向你们讲一讲道理吗?把国家害到如此地步,把人民害到如此地步,即不说罪行,亦是莫大过失。你们对这过失,竟不负责吗?请你们扪心自己想一想!

然而一提到和平条件,你们什么都可以让步,连你们自称神圣的宪法,要废要改亦容易商量,独只有你们自身不容伤损一点——战犯问题不能接受。好像天下人都有罪,只你们无罪?好像天下人都该死,只有你们万万死不得!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若是孙科院长,我将向国人请求把一切罪过一人承担起来,自杀以谢天下!这才对得起国父在天之灵!

这段言辞不可谓不激烈,但梁漱溟谈锋一转,又说:

我倒不主张由共产党把一些国民党人捉来审判治罪。事实上亦捉不到。而且这样好像一切是非皆随胜败而定,亦没有意味。

那么,怎祥才有“意味”呢?梁漱溟提出三点建议:

第一,凡是国民党之在高位者,应表示负责精神,自认做事失败,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一律随同蒋介石引退下野,闭门思过。

第二,国民党这样做了之后,共产党应宣布三年作战,事非得已。对于国家人民所遭损害,同感疚歉。今后各方只要讲理不用兵,共产党愿以政治方式解决一切问题,达成改造,绝不用兵,以免重苦人民又毁国家。

第三,由全国在国共两党之外,公推信誉素著之公正人士五人或七人,负责邀集证人采集证据,考察过去事实,确定破坏和平造成内战惨剧者究竟是哪些人,再经过公开审判和辩论,即为定谳,永垂史乘。那些负罪于国于民的人,每人送给他两个字作谥,如古人所云“名曰幽厉,百世莫改”。这就够了,用不着什么刑罚。

梁漱溟的慷慨激昂,真实的愿望或许是对和平的最后一丝希望,而在中共看来,无疑是为了替国民党解脱、解套;而在国民党看来,梁漱溟又站在了中共的立场上。梁漱溟两面不讨好,所谓“不偏不倚”的“公正立场”,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反而引起各方面的深刻误解,这正是中国知识分子议政的可悲之处。

很显然,梁漱溟当时并不明白这些。因此他在稍后所写的《敬告中国共产党》一文,公开要求中共不要再用武力。他说:

我承认今日国内腐恶势力仍然遍处都是,终须加以清除。但武力却用到今天这样恰好,不可再。今人说“除恶务尽,革命要彻底”。殊不知今日之事,若说作革命,那只是一种宽泛不甚恰当的话。假如你承认这方是革命,就应该承认那方是戡乱。但我则坚决认定他们是内战(虽则其间有是非有曲直)。我坚决反对内战到底!我不能因为那方用戡乱一名词而同意其作战;我一样不能因这方用革命一名词而同意其再打。即令让一步是革命,革命亦不等于除恶。若以旧日“替天行道”的观念来革命,那是不懂革命理论的。

不难看出,梁漱溟的这些话不仅对国民党明显袒护,而且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从根本理论上采取轻蔑态度,不以为然,不屑一顾。或许他的愿望是善良的,但作为一个有影响的中间派人士,梁漱溟的这些话不能不起到一些负面作用。

1949年4月1日,李宗仁派出的和谈代表团抵达北平,预定4月5日与中共代表团举行正式谈判。李宗仁等坚持先签订停战协议,再商谈和平条件;而中共则坚持无论战与和,人民解放军要渡江,并限南京政府于12日前答复。13日,双方代表举行第一次会谈,中共方面提出《国内和平协议》八条二十四款,国民党方面对之提出四十多条修改意见。15日,中共提出最后修正案,并提出4月20日为最后签字限期,逾期不签,表示谈判破裂,人民解放军立即过江。20日,李宗仁致电国民党谈判代表张治中等人,要求他们向中共提出“临时停战协定”,并让其拒绝在中共提出的最后协定修正案上签字。同日深夜,中共中央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开始强渡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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