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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再无遁形(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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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我恰恰成为了恨自己的那个人。

吴面团再次问及我今后的打算,我说你想干嘛,是不是你公司要招人?他一听就笑了,仿佛我这句话无比幽默似的:“我要招也不会招你,你都会些什么呀?”

这小子平时说话九曲连环十八弯的,非绕几条马路才能转回正题,偏偏这时候坦率得如同一个二愣子,而且让我无从辩驳,实在是郁闷的很。我确实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大大方方、毫无遮掩地摆在我面前,令我头疼不已。

我再度出现了心灰意冷的念头,我说没准会去拉萨洗涤心灵,也没准去内蒙放牧高歌。吴面团撇撇嘴,显然对我的天马行空不屑一顾,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辈子和纯洁注定势不两立了。“你还不如去丽江开个小酒吧,俗是俗了点,但符合你一贯作风。”

我摇摇头,说我以后不会再去碰夜店,经过这些波折,现在特想过过阳光下的日子。吴面团这才抬起头,若有所悟地打量了我好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已经绝望了。我淡淡地回答他,我只是不想再失望了。

吴面团给我发了根烟,说离开上海确实是个好主意,人在疗伤的时候最怕触景生情。他的话让我略感惊讶,原本以为他会奚落我的逃避与懦弱,没想到如此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可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感动,他紧跟着来了一句:“既然你都要走了,这个酒吧就盘给我吧。”

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今晚说话真够直接的,我都适应不了了:“老实交代,你惦记我这酒吧不止一天两天了吧?”吴面团大言不惭地点点头,说第一次来就很喜欢这里的风格。“一来我上学时候就想拥有一个自己的酒吧,就当是了个心愿;二来作为投资,以后请客户朋友来这里喝酒,就算不赚钱也比去其他地方省钱;三来……”

说到这里我插了一句:“三来,这里是你和唐小静初次相逢的地方。”

吴面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说你倒好,又投资了又完成梦想了,顺带着还浪漫了,压根儿就没我什么事儿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朋友想帮我一把呢!太扫兴了。”

吴面团颇有深意地看看我,说我们还是不做朋友的好,性格相似,理念相悖,以后扫兴的事会更多。

他说的没错,有时男人间也需要这种暧昧的关系,其间微妙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我说好吧,目前唯一能消除这种扫兴的,就是你的价格。这回吴面团连想都没想,直接报出一个非常合理的数字,可见他早已做过市场调研。我心里佩服嘴里却吐出四个大字:“趁火打劫!”他不动声色地稍微把价格抬高了一点点,我抿了一口酒,换了四个字:“落井下石!”

我心里打定主意,若真要和他谈生意,我绝对不是这位老兄的对手,对付这种商场老鸟,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谈数字,只谈文字。

我这招确实管用,忽而义愤填膺,忽而义正言辞,只东拉西扯着我的情绪,丝毫不接茬他的理性分析。这就和打官司中的精神损失费一样,从来没有个固定概念,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精神脆弱,那就抡起来要吧,反正他不缺钱,我当然没必要替他省钱。

吴面团很有耐心,但最后还是加到了一个让我满意的价格,他也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个酒吧不值这个价。“你别以为是你得逞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就当是送给你的失业补助吧,你如果真不做夜店,想找份工作也着实困难了些。”

他只用这一句话就把我刚燃起的得意打击得**然无存。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既然已经吃亏了,还非要占些嘴上的便宜,损人不利己,“有时候装装傻不会死人的。而且,如果能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傻子,那以后想占便宜就便捷得多了。”

吴面团把我这话反复琢磨了好一会儿,看他的表情,想必也悟出了些滋味。做生意我不如他,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我这个爸爸桑才是强项。

我突然悲哀地想到,应该改称呼了,是前爸爸桑,现大龄无业游民。

和吴面团一直喝到后半夜,商谈了些交接细节,等客人都走光以后,我拉着他到吧台,把领班和所有吧丽叫了过来,说都来认识一下你们的新老板。他们面面相觑,认真辨认了一下我的酒醉程度和胡说八道的概率,在得到确认后,那个领班立刻很殷勤地叫了声吴老板,我生气地挥挥手,说别急着叫:“先让他买单,不打折!”

吴面团热情地邀请酒吧所有员工去吃夜宵,我说我困了就不参与了,临走的时候我问他,酒吧准备改成什么名字,他说还没想好,并问我有什么建议。

“本来叫NE,一群暗夜精灵,可惜现在蹦跶不动了。不如改成UD吧,undead缩写,魔兽里的不死族!”

吴面团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最后拍拍我肩膀,说好的,就用它了。我感激地冲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这块最后的夜店阵地,这段数年间纠缠不休的暗夜情节,这场纸醉金迷,这片霓虹魅影,真能不死吗?

之后又在上海待了半个多月,办理好了酒吧转让的工商和租赁手续,吴面团没有再出面,只派了个助理作为他的全权代表。一切办妥之后,我给吴面团发了条短信,请他尽量雇用酒吧的原班人马,但刚发完我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婆婆妈妈的,或许正如酒爷媛姐给我定的性:做人不够大气。自己把自己踢成了局外之人,偏偏还回头冒充古道热肠,累人不说,还非常的伪善。

这些日子里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生活,按时给自己做饭,饭后固定散步,散完步靠沙发上看书,晚上十二点精神抖擞地爬上床,瞪着天花板数喜羊羊,早晨不论多困都爬起来去买早点,小区门口卖千层饼的阿姨都认识我了,还很热情地问我:“小伙子是新搬来的吧?”

我三天两头就回家看父母,这让他们很高兴,每次去都要烧一桌子的菜,吃不了还让我打包带走。我心里酸酸的,中学六年住校,大学远在北京,毕业后也没在家住过几天,真正陪伴父母的日子少之又少。

原谅你们这个不孝的儿子吧,等我将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轨,才能坦**地面对亲情。我可以满身泥污虚情假意地周旋于世,但在父母面前,却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我妈照例絮絮叨叨地催我交女朋友,我说公司在北京开了个办事处,派我去那儿上班。他们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再三关照我要注意身体:“爸妈不求你出人头地,只要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好。”

临走前我偷偷把我的背包塞到门背后,里面是转让酒吧所得的五十万块钱。我知道他们不会花里面一分钱,依旧会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但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是的,我决定前往北京,不是草原也不是雪山,我过惯了大城市里的生活,虽然天空不湛蓝,民风不质朴,但浑浑噩噩中自有一种熟稔,让我挥之不去、不愿逃离。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约了优优和固守阵地的那十来个小姐,我已安排好她们去投奔罗阳,就是那个创意无限的爸爸桑,据说他也拒绝了酒爷的拉拢,他的理由比我充分,按他的原话说:“什么狗屁规章制度,老子就是要特立独行!”

他非常欢迎优优的加盟,也劝我留下帮他,我婉言谢绝后,只要求他好好照顾这些姐妹。“你要把她们当我亲妹妹一样对待,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给我点烟,在那跳跃的火光中,我面部线条如同刀划斧刻,凝固住这前所未有的认真。

该交代的似乎都交代了,而设想中挥一挥衣袖的洒脱,却因这厚重的冬装,显得格外滞涩与笨拙。今晚夜风异常凛冽,却仍来不及风干泪水,冲刷的不止是她们脸上的脂粉,还有我心头结疤的创口,那一道道沟沟壑壑,如同我们生长在一起的年轮,盘旋出妖冶之舞,供奉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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