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第2页)
他话语客气,姿态也放得颇低,但堂内那肃杀的气氛,以及两旁虎视眈眈的头领,无不提醒着扈三娘,这所谓的“一家人”,是建立在扈家庄废墟之上的。
扈太公面色灰败,勉强拱了拱手,说不出话。
扈三娘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动作依旧保持着大家风范,声音清冷如故:“败军之将,不敢言辛苦。多谢宋头领信守承诺,保全我父及庄人性命。”
她态度不卑不亢,既承认失败,也点出宋江的承诺,将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而非摇尾乞怜的俘虏。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更盛:“三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武艺高强,性情刚烈,宋某佩服。我梁山泊聚义,替天行道,专一扶危济困,最是敬重英雄。三娘子与扈太公且先在山上安心住下,日后自有安排。”
他绝口不提如何安排,尤其是对扈三娘的安排,显然是要先将人稳住。
这时,坐在下首的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哥哥,这扈三娘杀了俺们许多弟兄,难道就这么算了?依俺看,就该……”
扈三娘不用回头,也听出那是“黑旋风”李逵的声音,那屠灭她扈家庄满门的血海仇人!她袖中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与杀意。
“铁牛休得胡言!”宋江面色一沉,呵斥道,“既入我寨,便是兄弟!前事休要再提!”
李逵悻悻闭嘴,但仍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盯着扈三娘的背影。
宋江又安抚了扈太公几句,便命人引他们去后寨安置。自有喽啰上前,准备带路。
就在扈三娘转身欲走之际,一道灼热、贪婪,几乎不加掩饰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牢牢锁在她身上。她不用看,也知道来自那个方向——王英。
她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仿佛那令人作呕的视线根本不存在。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势在必得的占有欲,让她背脊发寒。
她知道,宋江的承诺或许能暂时约束王英,但在这满是豺狼虎豹的山寨中,那所谓的“容后再议”,恐怕也拖不了太久。王英的妄念,李逵的仇视,以及其他头领各异的心思……这忠义堂看似堂皇,其下却暗埋着无数荆棘,步步惊心。
她被引到后寨一处单独的小院,虽不算奢华,倒也干净整洁,显然宋江在面子上做足了功夫。扈成被安排在外围守卫,实际上也是监视。
屏退了伺候的喽啰,关上房门,扈三娘独自站在空荡的房间里,窗外是梁山泊陌生的夜景与巡夜喽啰的脚步声。
她走到盆架前,就着冰冷的清水,慢慢洗净脸上、手上的尘土与干涸的血迹。水中倒映出的容颜,依旧美丽,却写满了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冷冽。
玉手抚上胸口,那被林冲震伤之处依旧隐隐作痛。这痛楚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也提醒着她那深埋的、连在昏迷中都不自觉寻求寄托的脆弱。
梁山泊,是她囚笼,或许,也将是她下一场抗争的起点。
而那个曾在意识模糊时给予她一丝虚幻安心的、属于“她”的影子,此刻又在何方?
北地风霜,可曾吹到一位公主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