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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5(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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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是主控制室负责人,多多少少也是个大人物了,但她一来没有什么科研天分,二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能征善战的人,唯一的长处,就是她真的很冷静、很谦虚、善于听从一切胜过她的人的意见和教诲,很难和人发生冲突,于是,“主控制室负责人”的这个头衔,到头来兜兜转转,终于落在了她的头上。

可真正冷静的人,是该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的。

她都是全人类领导者级别的大人物了,整个星球上,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的职位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而且,她既不符合“精尖机动组一队二队”的筛选条件,也不符合“年纪大没孩子、年纪不大但孤身一人”的“一线信息技术组”筛选条件,想要给躲去地下城,实在再容易不过也再合理不过,为什么要这么不知死活地冲在最前面呢?

这个问题在现在的新蓝星上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新蓝星上根本就没有成型的意识形态。

当年决定离开地球的人类,在通过数百年将这一构想付诸实践后,已经尽可能地带上了所有能带的人。

这些人里,有各领域的精英,也有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贫困户,有高校的教授,也有普通工薪家庭。女的、男的,老的、少的,东方的、西方的,非洲的、甚至是在北极圈附近居住的爱斯基摩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不是什么传染病患者和命不久矣的绝症患者——对不起,但飞船上真的没这个医疗条件——就都能带着一部分行李,登上离开古地球的飞船,加入在太空中漫长漂泊的行列。

但这样一来,就导致了十分要命的问题:

真正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对世界和科学有着完整认知的,在数量庞大的人类这一群体中,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一。

更何况,人类又在宇宙中漂泊了无数年。

无数科学知识一次次断层,又被一次次拾起缝缝补补;无数道德准则在流浪的过程中,不断更新迭代;无数社会秩序被不断推翻又重来,毁灭又重生。

这些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的轮回循环了无数次,以至于最后,在抵达新蓝星的、连两千万都不到的人口里,只有两种最极端的情况:

所有的人类,在能读书识字的那一刻,便要大量接触所有知识,看看能在哪个领域有所成就。展现出过人天赋的,便开始拼命学习,成为人类文明的传火者;如果始终没有起色,也至少要会一门求生的、实用的手艺,然后被分配去做体力工作。

当人类漂浮在宇宙中的时候,这种各司其职的机械分工,尚且能够让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混沌却莫名有用的,“我不想讨论面包,也没有什么理想,我只知道,做好分配给我的工作,我们所有人就都能活下去”;但当人类终于开始在新蓝星上试探着扎下根来的时候,这种状态便展露出了它的弊端:

古地球上,所有国家、不同时代的各种传说,已经被混淆在了一起,新闻与野史交融得天衣无缝,除去极少部分还在人文社科领域有所研究的专家之外,已经无人能从这些混乱的东西里,分辨出人类遥远的故乡,古地球。

这一弊端体现在日后,就是占据人口数量最多的人,以他们记忆中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勉强复原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书籍,竟在图书馆里一度占据主流;而体现在当下,便是竟无人能够知晓,这种促使着人类在飞船上拧成一股绳,也促使着此刻被点名的所有人,竟无一退却,而是毫不犹豫逆流而上奔赴死亡的精神,到底叫什么。

如果她们是专门研究古地球时代文化的专家,就会知道,这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是“逆行精神”,是“原始共产主义”。

但她们不善言辞。她们不研究这些曾一度被飞船上的实用主义者,斥作“无用功”的东西。

她们从出生起,接触的就是数字、公式和图形,学习的就是数学、物理、化学和天文,从来不懂诗词歌赋,更不懂风花雪月。哪怕是最聪明的、现在正生死不知地躺在急救室里的第一执行者,在面对能给她那么大的惊喜的主脑的时候,也说不出像样的话来,只能简单朴实地说一句,好孩子。

于是到头来,在主脑被拆解、抬起、一路顺畅无阻地运往地下城的时候,这便是它听见的,最后一声来自主控制室负责人的话语——她甚至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只知道在这种万众一心的时刻,按照飞船上的传统,她应该这么喊,于是她也就这么说出了自己的遗言:

“同志们!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隆然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炽白之星风暴不定期带来的陨石雨开始袭击地面,在一线信息技术组的有序安排下,主脑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感知陷入黑暗,以保全部分精密配件进入休眠,不至于被辐射损坏。

在它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它分明看到,所有来不及撤离的精尖机动组一队二队、一线信息技术组的成员,毫不犹豫地齐齐扑向来不及带走的部分纸质资料,就好像她们用血肉之躯,真的可以阻挡这来自自然的伟力一样。

——真的可以吗?

——谁知道呢。

总之,等主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呈现在它面前的,就只有两样事物:

第一,是一团黑漆漆的焦炭块儿。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纠缠不清。如果不对这团东西进行成分分析,如果幸免于难的主脑研究组成员,不曾从它们的下面抢救出无数盛放着纸质资料的金属手提箱,那么真的很难分辨,这些东西在数日前,竟然还是活生生的人。

第二,是一个还在襁褓中哭泣不已的婴儿。

与这个婴儿一同抵达主脑的认知的,还有第一代执行者的死讯,以及与主脑熟识的、不曾谋面的无数人:

【主控制室负责人高梧,因无法及时实施撤离行动,转而选择保护机密核心究资料,死于炽白之星风暴,享年三十二岁。】

【精尖机动组一队队长楚万里,死亡原因同上,享年十八岁。】

【精尖机动组二队队长、文工团副团长施芳泽,死亡原因同上,享年二十岁。】

【第一代执行者,主脑研究组组长何未开,死于难产,享年四十二岁。】

【授大校军衔、一区卫生所妇产科主治医师南丁格尔,主动放弃撤离,转而选择履行职责为何未开接生,死于炽白之星风暴,享年五十五岁。】

那一日的天气究竟如何?许是好的吧,毕竟按照随后千百年的记录来看,炽白之星风暴结束后,呈现在新蓝星居民眼前的,便必然是湛蓝的、万里无云的晴空。

但主脑再也记不清这一日的天气,只记得白纸黑字的死讯密密麻麻传来。

世界如海,唯它孤岛,再无旧人——

作者有话说:附“原作女主”,即初代全体研究人员与警卫人员的全名与来源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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