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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会有人来找我吗?会有人像当年,谢成芳与施经纬二人联手寻找主脑的感情代码那样,将我从这台不起眼的废弃终端中找回吗?还是说,我的命运就要如此潦草而寡淡地终止,和那些要送入电子垃圾场的废品一样,无声无息地迎来死亡?
事实上,这原本也的确应该是它要拥有的结局——
如果谢成芳不曾到来的话。
人一上年纪,就容易念旧。因为只要回忆起包含在“旧事”里的那些过往时光,就很容易让人有种“我还年轻”的错觉,进而有更强大的勇气去面对衰老和死亡。
谢成芳就是这种心态下,把这台废弃终端偷渡回长老院的。
彼时,谢成芳刚刚被主脑强行切断与历练场的链接,离开了施莺莺所经历的第二个虚拟世界。她既欣慰于施莺莺的成长,又对她过分游离冷静的心态怀有忧虑,顺便还得从这五味杂陈的情绪里抽出一点空,去想一下谢北辰到底露馅了没有,再顺便怀念一下施经纬……
哎,巧了不是,这一想,人念旧的心理就上来了。
也多亏主脑现在的绝大部分算法,都用在了历练场上,无暇顾及太多琐事,才让谢成芳“偷溜都偷溜出来了,不搞点事再回去属实有点亏”的想法得以成功落实。否则换做以往,她的通讯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长老院,就要被主脑拦截下来了。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孤岛专属的通讯网,又顺着通讯网一路追溯到了现在负责管理孤岛的相关工作人员,惊喜万分地发现,这个家伙竟然就是当年她还在机甲学院就读的时候,不得不常常奔波在教室和图书馆之间,把她揪回去上课的那个倒霉蛋。
因着他正处于如此重要的职位上,数年后,他将要和无数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起,注视着施莺莺渡过江海,向着一片漆黑的孤岛行驶而去;但眼下,他尚且不知晓自己在未来,即将被赋予如此重要的、堪称划时代的历史性任务,只按部就班地巡视孤岛,不曾有半点情绪波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顾及同学情谊的人。
俗话说得好,有熟人好办事。哪怕这个熟人看起来相当严肃,十有八九不会徇私开后门也不要紧,因为只要谢成芳足够了解他的思考方式,就能绕过他设下的屏障,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年轻时,能完美预判所有同学的一举一动,就好像他们的一切存在——从思考到举止——在她眼里,都是透明的一样,眼下想要再复刻一遍当年的情况,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就这样,谢成芳轻轻松松就绕过了“老同学”设置的一系列防护措施,顺利潜入孤岛仓库,随手捞了个东西便匆匆离去,全程耗时不超过五分钟,不曾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主脑都没发现,谢成芳的信号在被强行切断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长老院,而是在外面溜了一圈才回去的。
而谢成芳随手捞起来的这个家伙,正是在仓库里闲置多年后,已然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看似早已废弃了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
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果然人类命不该绝。
这台便携式主脑移动端已经十分老旧了。毕竟它本来就是几百年前的机器,能坚持到现在,全靠新蓝星时代的工业产品质量过硬。不仅如此,它数年前还被强行重启了两次,第一次放出了谢北辰,第二次塞进去了个新玩意儿,约等于让两百岁高龄的老教授在退休返聘上岗的第一天就连轴转了七十二小时,手段十分残忍。
于是,当谢成芳随便在上面噼里啪啦按了一通,却没成想把它给成功激活了的那一瞬,就连见识过各种大场面的谢成芳本人,都被惊到了:
“不是,等等,这也行?!”
而等这一串说代码不代码、说脑电波也不脑电波的东西,从这台便携式主脑移动端里,鬼鬼祟祟钻出来的时候,谢成芳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后才想起来,要给这家伙接一个光屏,才能完成跨物种的交流:
“……你是施经纬给自己造的备份?……不对,不像,作为一个备份来说,你也太残缺了些,但作为主脑的产物来看,你未免又太过于感情丰沛,这是只有我们这些基因残缺者才会有的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光难住了谢成芳,甚至把它本人都难倒了,它沉默了好久,才默默挤出一句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谢成芳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最主要的是不放心:“你最好弄清楚。否则我真的无法明白,你是怎么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荒废的孤岛上,孤零零地活了十一年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面前的光屏上犹犹豫豫地弹出一行字:“……不止。”
谢成芳疑惑道:“什么?”
它又沉默了一下,艰难地回答道:“不止……十一年。”
在它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十八年的时光在它脑海里呼啸而过,如巨浪排击巉岩般,奏出浩瀚而苍茫的回音。向前,是风雨飘摇,长河晦暗,一灯如豆,它在接驳杂乱的一系列仪器中拥有了自我意识;向后,是阖家欢乐,晴空万里,百花盛开,它旁观过那座孤岛上难得的、短暂的幸福团圆。
没有不好的,没有不圆满的。但所有的景象里,都没有它的存在。
可到最后,它也没能把这种微妙的、怅然若失的心态说出口,因着它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又有什么立场去擅自参与这一家人的生活呢?
于是到头来,它也只干涩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莺莺……她还好吗?”
谢成芳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能够凭着对旧日同窗的那一点了解,在阔别多年后还能轻轻松松绕开他的防御,还能在主脑的监视下存活至今,眼下,她一看这家伙混乱的状态,还有它带给人的熟悉感,再加上它对施莺莺不作假的关心与挂念,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震惊道:
“……天哪。”
谢成芳的脑子这辈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一个格外大胆的计划在她的心中飞速成型:
它算是“代码”,所以它在关键时刻,只要伪装得足够好,就可以被主脑判断成“可以利用的东西”;而它又是从疼痛里诞生的,人类的“情感”,所以在关键时刻,也可以被主脑判断成“站在人类一方的助力”。这是什么完美的八面玲珑中间派,站在哪边都没问题!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它愿不愿意为之赴死。
在这一瞬,谢成芳的脑海中,分明转过无数个计划,比如她可以向它阐明,如果主脑赢了,大家都没有好下场的紧迫性,再比如她可以给它画个“如果我们赢了,你就可以获得完美人生”的大饼……可到头来,她最终还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