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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不要为我哭泣,因为这是我算好的、既定的结局。】
【你是不是曾有过这样的疑惑,我既然已经在婚姻上吃过亏、受过罪了,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地往同一个坑里跳第二遍呢?现在你的疑惑应该得到了解答,因为这是我谋求的。】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到了这一步,你其实应该都知道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我的第二任丈夫,和第一任丈夫,是同一个人。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某个能够将使用者从这个世界里置换出去的道具,代价是一位家人必须因此而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
【所以他不惜倾家荡产,换来能改换面容的道具重新回到我身边,连脾气都改了。人人都说他视我如珍宝,爱我如爱他自己的性命,因为在他决定让我成为这个牺牲品的时候,我的确便是他的第二条性命。为了让我能够自愿为他而死,为了离开这个世界,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最初与他再婚的时候,的确是被骗到了的;后来在发现真相后,也曾有过万念俱灰的黑暗时光,甚至怨过你,为什么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多来看看我,这样或许你就会发现端倪。】
【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是救过我性命的人。所以我不该怨你。】
【总之,这样宝贵的道具,我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这一件而已。近些年来,道具的功能愈发多样化,价格也随之一路飙升,可见想要通过积攒积分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可行性极低,甚至连世界的规则都在为阻拦这条路而修改。这样一来,他手里的这件道具,就是目前已知的,能够以最快捷的方式离开世界的唯一解法。】
【你还记得我唯一胜过你的那次考试吗?那次考试的奖励,是一件名为“血色玫瑰”的道具。当在方圆两百平方米之内的住宅区域内,有超过一千支正处于花期的这种花朵时,每一个自然日,便能将种植者身边最亲密之人的一件指定道具的所有权,变更予种植者指定人选的一千分之一。】
【这个道具看起来很鸡肋,但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我的了。】
【实不相瞒,莺莺,我也想活。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反悔,每天都在想改变主意,每天都在想把这件道具的所有者换成自己。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每过一天,我仿佛都能看见虚空中有指针缓缓划过,指针掠过的每一格都在宣告我愈发逼近的死亡。】
【再也没有什么事,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正在缓慢步向死亡的终局,更加痛苦。如果真要有,便是这钝刀子割肉一样的凌迟,甚至还是我自己对自己下的手。】
【但我最终还是将原计划执行了下去。】
【我用血色玫瑰,将他那件道具的所有权彻底转移给你,这样一来,只要我能心甘情愿为你而死,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为防我死后,他发现计谋落空,气急败坏之下决定倾家荡产、不惜一切追杀你,我又换来了最高级别的、能够安全无害改变人面容的道具,这样一来,在我死后,你就可以顶着这张假面成功脱离。】
【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道具的存在,你都一定会来为我整理遗物,因为你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能看见这封信。而在看到这封信后,不管你之前如何,眼下,你便可得知所有真相——】
【这便是我,在我优柔寡断、一误再误的人生里,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如果获救的是你,在真正的世界里,你能做得到的事情,一定比我更多。你可以拯救更多的“我”,你可以改变世界,你可以让受这种苦的人不必再有。所以不要为我哭泣,请从我的身边,如疾风、如雷霆、如闪电般掠过吧,愿你去路,一片光明。】
这封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蕴藏在这千余字里的,是无边的痛与爱。
施莺莺一时间只觉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果然看到在泼天的阳光照射下,千朵血红玫瑰迎风摇曳,交织出一片馥郁的芬芳,像火,又像血。
——原来她不是放弃了生的希望。
——她是在忍辱负重、自我凌迟多年后,背负着莫大的恐惧和压力,将唯一的生的机会,留给了我。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在全都是灰尘的、华贵却冰冷的房间内,在自窗外泼天洒入的阳光下,施莺莺双膝一软,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挚友留下的遗物红了眼眶。
她的心中有一千万道眼泪与怒吼,可她到头来,竟半滴泪也落不成。
不仅因为,她的好友在遗书里所说的“不要为我哭泣”,更因为在更遥远的现实世界里,在名为“施莺莺”的新蓝星居民还享有完整的家庭的时候,她的母亲曾经教导过她,你不可哭泣,因为眼泪会暴露你的软弱。
于是,自她失去双亲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无法随心痛哭。
与此同时,剧烈的光芒从她周身爆裂开来。
那是何等耀眼夺目的明光,明明是无形的光线,却有着能够扭曲世界的力量。一切有形之物都远去了,别墅、玫瑰花园、惊慌失措的人群,还有从远处隐隐传来的气急败坏的怒吼……尽数消散在这能够消弭一切的光芒中,所有的颜色都在变淡,所有的形体都在崩解,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下。
施莺莺只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曾看见过一片深蓝的、无垠的星空。
主脑在发现这种模式也无法杀死施莺莺后,便立刻终止了这个试炼场,同时保留了所有能够从这个模式下存活下来的人们的意识,紧接着就把他们投放去了全新的世界,连一秒钟的空当都不曾有,属实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你能够在秩序崩坏的末世救人,行,算你有本事;你能够在生存压迫感如此之大的世界里救人,行,算你心态稳。
但如果是在模拟出来的,甚至是古地球时代的古代呢?在女性人权和尊严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在无数道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枷锁的限制下,你无法接受任何可以真正拔高你的见识、增强你的能力的教育,甚至任何追求尊重的行为都会被视作违反乱纪、离经叛道……我从源头扼杀了你的一切可能,你还能站得起来么?
可主脑不了解人类的感情。
它不懂“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不懂“奋力一搏,触底反弹”。
它只认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施莺莺有极大的可能会彻底崩溃,剩下那点变数,在足够危险足够高压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碎为齑粉,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点:
施莺莺在虚拟世界里的“冷漠”,竟然开始向现实世界中的“人性”,退步了。
如果说第一个充满丧尸的末世世界,提高了施莺莺的心理承受力,让她获得了战斗的本能,但同时也让她不自觉地变得冷漠了起来;那么第二个世界,在人类与机器的博弈中,在过分冷酷的世界规则的压迫下,无心插柳柳成荫地,将她在现实世界的情况与虚拟世界的,彻底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