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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人能够凭着自身的努力和贵族魔法师们平起平坐,可时间一久,他们在获得贵族的封号之后,也就不再想着改变现况了,便任凭这个恶性死循环继续发展了下去,一时间竟无人想到要打破阶级壁垒。
这些人也不例外,和他们共事的贵族魔法师们自然也不例外。
时间一久,不管是哪一方,到后来竟然都忘了,这些日日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在一处的同僚们,和自己来自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
贵族们忘记这件事,是因为这些平民同僚们的实力足够赢得他们的尊重,勉强说得过去;可平民们忘记这件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人人在得到能够向上爬的机会之后,就都要迫不及待地扔掉自己的过往,想要一步登天,不再屈居人下,人人都不记得要回过身去,对着自己好不容易才离开的那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伸出援助之手,竭尽所能地帮上一把?
在越来越稀稀落落的反对声里,终于有位贵族率先做出了让步,对身边的同僚低声道了歉:
“是我疏忽,我忘了这一点。”
“算了,可不敢跟你计较。”被他道了歉的是一位素日里跟他关系不错的骑士,为人成熟稳重得很,可现在,他也在施莺莺的有意提醒下,发现了一直以来的盲区:
“我仅代表个人同意这位族长的说法。”
他沉声道:“如果我没有被老师带走,学习剑术,进入这支队伍的话,只怕现在,我还是个在山间艰难耕作以求生存的普通农民,什么异界来客,大陆的未来,世界的命运……都实在离我们太遥远了,遥远得半点真实感也没有。”
伴随着他的描述,一幅幅这些魔法师们从未想到过的,自己的同僚竟然也有可能经受的画面,便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我的故乡,位于十分临近北方国度的山脉之中。那里遍地都是嶙峋的乱石,终年放晴的日子不超过一个月,不管是气候还是地质,本都不该利于任何作物的生长,连带着那里也不该出现半点人烟。”
他这么一说,终于有博览群书,对各地的变迁历史都略有耳闻的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想起来了。这里是不是在光明圣殿尚未成立的那段各族混战时期,黑暗的第一纪元里,有位占星师曾经降下过星辰的祝福的地方?”
“正是。”这位骑士点了点头,继续道:
“不过那位占星师的祝福并不是主要施展在这片山脉的,而是离这里更加遥远的大陆中心,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身处的国度;我的家乡,只不过是被那道饱含祝福之力的星辰余韵,顺便润泽到的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
“但也多亏了这位占星师无意间赐予的祝福,从此之后,原本不生草木的坚硬乱石间开始出现肥沃的土壤,每天也有固定的放晴时间,不管周围的天气再怎么阴沉沉,我的家乡上空也一定会出现阳光,成为乌云环绕下的唯一晴空。”
“随着战争的结束,贵族和平民间的制度逐渐确立起来,人们开始慢慢地被划分出三六九等。不想屈从这种制度的相当一部分人,便逃到了这个看似与外界隔绝的无争之地,随即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了千百年之久,这便是我的祖先。”
而这也是他成为了第一个敢于站出来,声援施莺莺这个看似荒唐无理的建议之人的原因:
他的祖辈曾因为占星师无意间降下的恩惠的区区一角,就得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延续至今;那么他如果今日能在这里,直接支持这位占星师即将做出的、与平民们息息相关的决定,又会得到怎样的硕果呢?
怀抱着前所未有的,“想要改变和掌握自己命运的想法”,他继续道:
“可先辈们‘不想接受贵族统治’的愿望明显失败了。我从开始记事起,就不得不和家里的大人们一同劳作,一同关心天气和赋税,因为这些都是直接干系到我们能不能吃饱饭的大事。”
“就算纪元年前的占星师能够赐予我们适宜耕种的土壤和阳光,可再怎么好的条件,也生产不出足以轻松支付高额赋税的粮食,更别提赋税的额度还在一年高过一年……”他苦笑了一声:
“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浑浑噩噩,朝不保夕,每天能思考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今天会发来增加赋税的通知吗’,和‘今天能不能吃饱饭’。”
“如果我还是个在山地间耕种的平民,日复一日地只能过着这样没有半点指望的生活,那么就算有明摆着不怀好意的异界来客来招揽我,说能让我过上好日子,那么我多半也会跟着他走的。”
贵族魔法师们面面相觑之下,最终还是对同伴的愧疚,以及对从未听说过的底层生活的心虚逐渐占了上风,相应地,反对的声音便渐渐弱下去了。
当贵族们的反对声弱下去了之后,这些被虚假的安宁蒙混得模糊了自己地位的平民,亦或者说,被某种更在神灵之上的力量干扰了思考方式的平民们,也终于站在了施莺莺的这一方帮她发声:
“让我想想之前那几位异界来客打着的旗号是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他们的说辞都大同小异,说要改变这个贵族和平民间有着牢不可破的壁垒的世界,还要帮我们减免赋税,说要给平民们人身自由和求知自由。”
“如果真的能够像第一世家的族长说的这样,利用不可违抗的国王禁令,让贵族和平民们共享知识,那么就算醒过来的人数量再少,也比大家全都晕头转向一股脑儿地去投奔异界来客的好吧?”
继那位骑士之后,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这次声援施莺莺的是一位负有盛名的炼金术师,她的脸上和手上都存留着药品烧灼的痕迹,让原本应该清丽可人的她看起来分外沉默而不好接近,因此她一开口,不管是魔法师贵族们还是不会魔法的平民同僚们,都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当场就安静了下来,听她缓缓开口,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
“在加入这支卫队之前,我只不过是老师身边的助手之一,毕竟炼金术士们身边的助手,大多都是像我们这样没有魔力的平民,雇佣平民的成本可比聘请会魔法的贵族帮忙的成本要低太多了。”
“和我一起进入实验室的同僚们,只那一年的同届,我就记得有二十五人,更别提在我们之前就在这里工作的前辈,和随后陆陆续续而来的后辈了,可以说如果这些人全都能活到现在,跟我一起站在这里的话……”她抬起头来,对着王座上白发苍苍、沉默不语的老人苦笑一声:
“陛下,只怕您的大殿都装不下我们。”
这位炼金术师往日里都沉默寡言得很,难得听她说这么多话,几乎有种要把一年份的说话分量都在此刻用掉的感觉:
“可等到老师垂垂老矣,不得不把毕生所学托付给最出色的助手和学生——也就是我——的时候,那一届的二十五位助手中,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就算把当时所有活着的,不管是残废了的还是疯了的还是半死不活的人都算上,在各种实验失败而致的爆炸、毒气逸散、实验体发疯大开杀戒等种种意外中活下来的,算上我,也只有不到十个人。”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过往所有的苦难与波折,都凝聚在这惊心动魄的一个数字中了:
“而在这侥幸存活下来的九个人中,唯一有命留到现在,甚至被陛下选入这支专门为对付异界来客而设置的精英队伍中的炼金术师,只有我一个。”
她的话一直都很少,在大家利用闲暇时间谈天说地的时候,她也很少参与进去,以至于所有人对她的过往都不甚了解,还都以为她是理所应当地继承了炼金术师的衣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