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第3页）

“那她跟你全说实话了吗？”

“她想说就说，从没骗我！”虽然此刻血气上涌，但他极力忍着那三个字：不像你。

“所以，你还是坚持要回去找她？就在我告诉了你这事是我干的，他们到处在找我们，你还是要回去？”

凌宇不说话，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你奶奶更喜欢你的堂哥们，因为她觉得你跟我是‘一伙’的，也就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这点他心知肚明。

“现在这样的情况，你回去做什么呢？”她用看一个被冲昏头脑的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为他连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都拎不清而感到失望。

“我说了要回去。而且，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了。”不安，心虚，却仍负隅顽抗。

“在这里也一样能上学。”

“你们不是望我考所好大学吗？！”

“这是他说的！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她似乎被“你们”这两个字刺激到。

“好。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大学，你要我放弃？”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行！我就是想回去！我喜欢她，不想离开她。行了吗？！”

“可现在的情况，现在的你，能给她什么？你想过吗？”

他脑袋轰地一声，陶晋元在音乐教室对他说的话突然闪现出来，“你除了你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现在，就连这一点他也做不到了吗？他很难忽略她语气中的嘲讽，既嘲讽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做事不计后果的他，也似乎在嘲讽当年的自己，不顾朋友的劝说，无视他家人的为难与贬低，也要跟那个人在一起的自己。

“小宇，刚才我跟你说，我做了一些‘调查’。而我仅仅是获取了这些信息，但我没有去打扰她，更没有做任何事情去伤害她。”她语气和缓下来，“可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旦他们得知你跟她的关系，他们想要知道什么，做点什么可比我容易多了。”

“她们家不怕！”

“没错！她家不怕。那她呢？凌宇你想过没有，那可是天远地远的A市。充满了可能性，你明白吗？校园里突然失控的汽车；一个亡命之徒成了醉酒的色狼；深夜一个人从图书馆学习出来，恰好要经过一座桥……”

“别说了。”他语气克制，却已两眼胀痛。

“我没有吓唬你，小宇。你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但是现在的你，能带给她的，只有麻烦和危险。你奶奶，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气红了眼更是不会管这么多的，有些事他们不会亲自做，但有的是人为他们脏手。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笃定他出不来吗？因为我知道，一心要孝顺，要周全的他，一定会把老太太这些年干的那些勾当承下来！可以这么说，把她儿子送进去的，不是我，而是她！”她几乎是吼着讲出了最后一句话，额头的青筋在白皙消瘦的脸庞下尤为明显。

片刻后，再次平静下来的她打破沉默，“她知道是我做的。如果我不带你们来这里，不像现在这样做，你觉得我还能有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吗？”她看着凌宇，眼中噙满泪水。

凌宇喉头一阵酸楚，被难过和歉疚堵住，一点声也发不出来。

她走近他，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放在那几道刺目的伤疤上，“小宇，这些年对不起。但是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好吗？妈妈会好好去看医生，尽我所能的一切恢复健康，我希望你能再给我这个机会，做个称职的母亲，好好照顾你们，可以吗？”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眼泪簌簌。

可触到那几道伤疤的凌宇，一股寒意却从他的脊背升起，他被恐惧攫住，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一只手，可这却不是一只要将他救起的手。他看着眼前这个在这些天变得十分陌生的女人，那个把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腕，再用冰凉的手握着他的手腕的人，像在进行着一场他无法退出的祭典——十九年前，她给了他生命，而此刻，她给了他入骨的绝望。

他回想起那个不眠夜，自己想出来的“逃跑计划”，又在后来许许多多漆黑的夜晚，闭眼睁眼地想着这个计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实在天真得可笑。

他有一腔热忱，可却对人心的复杂，对成人世界中人与人相互厮杀的狠辣毫无概念。

19年了，他在这个家被爱过，被伤害过，觉得自己经历了足够的波折与风雨，可此刻的他显然仍是那个孱弱的婴孩，等着大人的施舍和怜爱。

他只是木然地看着她，无声流着泪。

她松开他，从针织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他手心。转身离开。

“为什么？你明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停在原地，却没有转身，“凌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她走出两步却又停住，“还有，当初我是因为真心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这一点请你相信。”她站在原地，一个长长的呼吸后，离开。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再因为他而难过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