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第1页）
凌父在新加坡的工作进展似乎不太顺利，他归国的日期又推后了一天，于是三人便照原计划先行出发了。
凌溪虽然很少出门——其实这是在妈妈生病后，他们的第一次全家出游——但在不多的坐飞机的经验中，她向来很安静，只要准备好绘本和图画本让她涂涂画画，几个小时她都会不知疲倦地沉浸其中，可是今天不知是怎地，飞机刚刚起飞，甚至还未开始平飞，她便彻底情绪失控，连凌宇都束手无策。
当机组人员问妈妈是否需要备降时，妈妈却很镇定地说不需要，孩子只是害怕了，凌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妈妈，他不止很久没见过溪溪失控，更是从来没见过溪溪这样，她大哭大喊不止，脸涨得通红，艰难地呼吸着，总是陷在沉静中的脸怪异地扭曲着，他满是恐惧地抱着刚刚从痉挛中恢复的凌溪，替她擦去满头的汗水，妈妈却依然异常镇定，笑着对同样不无忧惧地问是否需要备降的机组人员说，“谢谢，不用。很快就好了。”
这些年来，他见过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的妈妈，见过朝着爸爸歇斯底里哭吼的妈妈，见过把自己关进黑暗里，和上一秒还疯狂砸东西，下一秒却像失了魂，浑然无力瘫倒在地上的妈妈，甚至那个趴在浴缸边缘，冷漠地看着鲜红的血从自己的身体中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地流出来的妈妈……虽然那个开朗爱笑的妈妈早已从他的记忆中模糊淡去，可此时眼前的这个她，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地陌生，甚至害怕。
飞行时间还很长，他决心这个决定不能交给她来做，如果溪溪再出现异常，他一定坚决要求备降——他是哥哥，那个这些年几乎全权照顾着妹妹的哥哥。
剩下的飞行，凌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虽然脉搏鼻息体温都正常，但他仍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抱着自己珍爱的图画本，沉沉睡着，额头上的汗却总也干不了。
他们一到便送凌溪去了医院。他不眠不休地守着凌溪，两眼通红，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一切都陷入混乱，等他想起来要给李潇潇打电话报平安时，翻找了半天才在妈妈的包里找到他的手机，并且开着机。
他来到外面，正奇怪手机什么时候开的机，这么会在妈妈的包里……看到妈妈正在不远处打着电话，指间夹着一支烟——他不知道妈妈吸烟，或者什么时候开始吸的烟——她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在讲什么，但他清楚看到她拿烟的手在剧烈抖动。
“到了吗？”12：12潇潇
“你的电话没人接。”14：20潇潇
“凌宇？”15：15潇潇
“你还好吗？”16：00潇潇
“看到信息打给我。”16：32潇潇
“或者回信息也行。”16：33潇潇
“凌宇，你还好吗？”18：00潇潇
“陶晋元刚才找我，说他联系不上你。”19：25潇潇
“他让他爸妈给你妈妈打电话，打了很多次才接。你妈妈说你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还好吗？”20：40潇潇
“你怎么回事？！给我回个电话！”18：18陶晋元
未接电话，全是未接电话。陶晋元，潇潇，瞿翔飞，裴娜娜，齐叔，靳医生，大伯，奶奶……奶奶？奶奶很少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都是找他爸爸传话，更从来没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过电话。
他虽好奇，但也想着先给李潇潇打个电话。
可电话刚刚接通，那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凌……”
手机便被人从他手里给夺了去。他转头一看，夺他手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妈妈。
“妈你在干什么？我回个电话！”他虽然对妈妈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但她在飞机上对溪溪那样的冷漠态度依然让他心里憋着一股怒气。
“现在不行，过两天给你。”她面无表情，却也没看凌宇，只是十分熟练地把手机后盖打开，把电池抠下来，径直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凌宇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起手机里满满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他知道现在状况一定非比寻常。他看着妈妈重新消失在楼里的身影，手机暂时是拿不回来了。四下张望，想要找一台公共电话。
他本想好好跟李潇潇解释一下，可电话刚接通就被掐断。想到她的担心和不安，他心急如焚。但是关于他为什么没有在溪溪状况有所好转时第一时间联系李潇潇，他也说不清楚，甚至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自己满心忧惧，混乱疲惫，不在状态——他总是想在自己状态好的时候再去靠近她，哪怕是通电话。
就像在心仪的人面前，大多数人总是习惯于先藏起自己的脆弱和狼狈，再说喜爱。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大伯和奶奶都在给他打电话？
可他也知道，如果妈妈没主动对他说，他是绝对问不出什么的。他需要尽快见到舅舅舅妈。也需要尽快找到一部电话。
可当他刚一转身，便听到舅舅叫他——他来接他们回家——不住酒店了。
他朝舅舅跑过去，连珠炮似地问起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刚才妈妈拿走了自己的手机，问能不能借他手机一用，问为什么不住酒店了。
舅舅却始终缄默，“到家再说吧。”
他也只好咬着牙沉默下来。
终于安顿下来时，他向舅舅伸出手，神情严肃，“舅舅，手机。”
妈妈却冷淡地看着他们，但态度坚决，“我说了过两天会给你。”
舅舅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又无奈地看着凌宇，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凌宇快要急疯了。
舅舅终于不忍，趁妈妈没注意，偷偷把手机给了他，告诉他别声张。他拿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闪身进了舅舅的书房。
就在曾经一次次犹豫要不要给李潇潇打电话或发信息，怎么写信息时，他便早早将她的号码记了下来——他也没料到他们第一次长时间分开竟是这样让人无措的场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妈妈的行为，她会误会是因为妈妈不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