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恩(第2页)
孟昭微微颔首,两人在一众注视下,一前一后走入元和殿边上暖阁。
门扉轻合。
不等纪明霞开口,孟昭竟抢先一步:“长缨。”
他唤着她的表字,语气温和,目光复杂:“到了此刻,你可还愿意再听我教诲吗?”
纪明霞抬眼看他,依着旧日师生礼数,微微欠身:“先生请讲。”
孟昭望着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道:“庙堂之上,那把龙椅太高了,也太冷了。你一个姑娘家,走这条路比男子要难上千百倍。你是我门下唯一的女子,又那般天资卓绝,我看着你一点点长成如今这样,又如何会不疼你?”
听这话,纪明霞倒不觉得讽刺。先生偏爱她是有目共睹的,可也就是这份偏疼,让他以为太傅一直支持她。
她道:“先生身居高位四十载,长缨受您教导十载。称帝不易,长缨明白。可这十年间,先生可曾有过哪怕一刻真心想过,要为您口中这位天姿卓绝的学生铺路?”
她将天资卓绝几字咬的极重。
孟昭被她问得一滞,半晌才涩声道:“为师知道,有过小礼儿,我们之间的师生情分便再难如初了。”
“礼儿何辜?”纪明霞打断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痛意,“还有思嘉,思嘉又何辜?她少时也算我的玩伴,她可愿意嫁与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皇帝?礼儿那孩子我见过,虽不亲近,可……”
她蓦然收住话头,似是厌倦了这无谓的争辩。
沉默片刻,她昂首,问出那个盘旋心底已久的疑问:“若您从一开始,便无意让我接手王权,那为何当初,您教一直我为君之道,而非佐君之策?”
孟昭错愕,怔在原地。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十年,眼前的少女有逸群之才,又嗜学如命,论文论武都是难得的根骨。
与她论政,她总能举一反三,见解独到,教她一个开头,她便自己能顺着脉络,将后头种种难题啃下。是啊,其实公主比他所教过的皇子都出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孟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其实你和鸣野,比为师教过的所有的皇子都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可是你们的不行,不行的。”
他转身,似乎朝着纪氏宗祠的方向,哀声道:“长缨,从古至今,礼法纲常便是如此。非是为师不愿,不守礼法,这世道就乱了,这世道不能乱在我的手里!”
“先生,我并非责问您。”纪明霞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长缨最后问您一个问题,望您以我们十年师徒之谊如实相告,我父皇,他可还活着?”
孟昭深吸一口气,肯定道:“自然活着,只是下落不明。”
得到这个答案,纪明霞撩起衣摆,对着孟昭,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孟昭想去馋,可他自己都站不稳。
“学生,拜谢恩师多年教导之恩。”她俯身,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若非您当年为我开蒙启智,引我阅古通今明辨是非,我或许至今仍不知天地广阔。”
她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支持谁是您的选择,长缨无从置喙。但您万万不不该用我母亲的命,去换您想要的那个大局。难道在成王之路上,普通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吗?可当年教我仁者爱人体恤万民的也是您啊。”
孟昭身形剧震,仿佛被这句话刺中心脏,他急声道:“长缨!我从未想过要牺牲皇后娘娘!纵然朝野皆言她为后不贤,我也绝未行此等卑劣之事!是她自己善妒带着小太子去死,原本御林军看的好好,谁知偏偏在那天松懈。。。”
纪明霞凝视着,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用衣袖轻拭去眼角泪痕。
“好。”她轻声道,“长缨信您。”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夜深了,先生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走出暖阁的刹那,眼中波澜渐渐褪去。
她彻底确认,挑唆母后带那孩子同归于尽之事,并非孟昭所为,他不是最终的获利之人,但有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