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自来梁上燕一(第2页)
也就是这样,我听过了许多他在荆台的事迹:赵祾的父亲赵应辙,如今荆台赵氏的家主在早年身受重伤,因此避世不出,族中的事务由赵祾的堂叔赵应诀暂代。
这位堂叔是个古旧守礼的老人,有一番周公之志,从赵祾刚识字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他该如何处理族内的大小事务,而赵祾也是个争气的,十岁之后,就接过了堂叔的重担,成为了代家主。
氏族中有条流传甚广的规矩,天下名门望族众多,但每一家的每一任掌权者都会恪守,那就是——治世莫入仕,乱世济四海。就算是与当世皇室同姓、有远亲血缘的古贵族姬家,也从未打破过这条规矩。
但赵祾却首先打破了这条明哲保身的规则,在他的带领下,赵氏成了头一个举族归附朝廷的氏族,那时陛下允他做知县,于是天下有了第一个十四岁的知县,至今日,他已是知州。
这样的做法最初遭到全天下的不齿,连族中长老也极力反对,但他坚持如此,后来的赵家壮大之迅速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于是有许多小家族也纷纷效仿,只剩一些世家大族还未在坚守清规。
虽然听闻赵祾的功夫很高,但从他的行为来瞧,却并不是个莽夫。赵氏到他这里,突然一改之前的传统做派,成了世家中最活络强势的宗族。如今赵氏的在各世家、氏族中的声望与实力如今已超过了富贾天下的芜陵陆氏,且隐隐有要与古贵族姬氏一较高下的趋势。
我十四岁的生辰时没有要求什么礼物,反而央求爹爹,许我跟随每年都会出谷云游的舅爷爷伍悬去百丈谷外看看。我跟着伍爷爷,去到了肆水之滨的荆台,赵氏立身建祠的地方。
到了那里的第二日我就以百丈谷阮氏的名义给赵府递了帖子,那天万里无云,老天在卯足了劲儿地向人间播撒光芒。守门的小厮看着我的帖子,虽将信将疑,但还是将我请了进去,礼待有加。
那日赵祾正巧出了门,我先见到了赵府的管家。我带去的礼是一纸药方,我自己配出的方子,止血化瘀很有奇效。我想着,既然赵氏盛行武学,在外面做的也都是冶铁锻造的生意,那平日里切磋时应当多少还是会受伤,这纸药方应当很适合做礼物。
百丈谷的药方虽算不上千金难求,但也确实算是个上得台面的礼物,虽然我一再强调这不过是普通的药方子,只是在坊间的金疮药的基础上做了更改,但管家仍觉得代主人受此大礼是不妥当的,当即便想让人专程去请赵祾回来。
我立刻拒绝了,于是他便唤我等上一等,又解释说今日族中子弟全数在城外的马场跑马,赵祾也要晚些才能回来。
当时我还未曾见过他,但一提及跑马,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了他的样子,尽管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二姑娘可还有话带给公子吗?”因着我以阮家的名义来的,却并未剖明身份,他们都以为我是阮氏族人,并不晓得我就是阮怀柔本人。
原本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结结巴巴的:“她说:希望、希望公子在习武读书,处理族中事务之余……能多多保重。”
席间众人一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目光中都暗含着:原来是借送药方的名义在关心公子。我只觉得脸颊腾地滚烫,只能赶紧低下头喝茶遮掩。
去马场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管家是聪明人,不等我主动提,就请我在府中自便。我确实很想去院子里转转,看看赵祾从小到大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赵府的花园很是别致,花树搭配很是合理,庭院布局也精巧多样,我甚至看见了一局残棋摆在石桌上。
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时间,等我回过神来,便听见远处一阵喧闹,我好奇地瞧过去,却见马厩前围了好几人,里面就有之前同我喝茶闲叙的邢大管家。
我的心突然开始大力跳动,然后好像是预料到一般,我一回首,就瞧见了有人驭使一匹通体全黑的高头大马迈进了那道门,那马只额前一点雪色,皮毛光滑,神气极了。
他们离我很远,我看不分明,马上的人虽然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但已足够高,仿佛他天生就该驾驭这样的庞然大物。
少年还未来得及下马,就俯身低头听管家说着些什么,阳光洒在他利落的鸦青短衣上,我瞧见他因为跑马略微凌乱的头发。
听完后他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分明从未见过他,但我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赵祾。
那一刻我只觉得这样的人戴乌木簪大概会很好看。
就在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他刚巧回头了,但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在赵祾注意到我之前躲进了垂柳掩映的太湖石后。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明明很期待和他见一面,但在即将要看见他的那一瞬,身体却选择了躲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大抵是没有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等心跳声逐渐放缓之后,我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谈话声,邢管家道:“青钺山百丈谷今日来了人,送了阮二姑娘的一纸药方来。”
然后有一次平缓的呼吸那样长的沉默,似是才归来的众人都没有想到,接着赵祾的声音响了起来:“人在哪里?”
“应在园子里,正等着少主回来,我这就差人去寻……”
他们说着话,从我倚靠的太湖石后走过,声音逐渐远了。
等他们离开许久,我才从太湖石后转出来,马厩连着赵府的偏门,负责喂马的小厮看见我时正要说话,我却抢先道:“突然想起还有急事,便不多留了,替我家二姑娘向公子带句好,我便先走了。”
那小厮愣愣应下,估摸着是觉得我太过奇怪,但也没有多说,行礼之后便放我离去了。
那天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伍爷爷也以为我肯定见过了赵祾一面,但谁能猜到,我大费周章地来到此处,最后却临阵脱逃了,这是叫阮怀淑知道后她能笑我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只能成为我一个人的秘密。
对于赵祾,我怀抱着一种矛盾的心绪,从小听着他的事迹长大,让我觉得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但是我又会感到害怕,害怕他不是传闻中那样,害怕我看错了人。尽管这喜欢与害怕都与他本身没什么关系,其实皆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就这么带着忐忑与遗憾保守着这个秘密,但那时我没有想到,三年以后他会来到百丈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