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屠刀横扫长安夜（第1页）
广明二年，长安的雪混着烟火气，在尚书省朱红粉壁上融成污痕。值守小吏晨起扫雪时，忽见墙上新题的墨字尚未干透，字句间满是讥讽：“贵落泥涂贱出尘，朱门换作棘荆薪。平章旧物谁能识，唯有南山依旧春。”墨迹淋漓如泪，在寒风中簌簌发抖，这诗没有署名，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戳中了大齐政权最敏感的痛处。
“反了！这是骂我大齐官民颠倒，咒陛下新政必败！”尚让的咆哮惊飞了檐下寒鸦。他踩着积雪扑到壁前，靴子碾得雪水西溅，手划过“平章旧物谁能识”一句，这句分明在嘲讽流民出身的新官不懂朝堂规制，暗讽黄巢“草莽称帝”名不正言不顺，连前朝留下的平章官职都配不上。
黄巢站在人群外围，领口绣的“均平”二字被风雪浸得发暗。他盯着“唯有南山依旧春”，眼前突然闪过前日张首方府中搜出的密信，那些藏在夹壁中的唐朝公卿，字里行间正是这样的轻蔑，说“黄贼不过是窃国盗匪，待勤王兵至，必授首阙下”。腰间刀的寒意透过衣物传来，那是他当年在曹州起义时，用贪腐县官的佩刀重铸的，刀身上还留着旧朝的纹路，此刻却像在灼烧皮肉。
“查！”龙袍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两道深痕，黄巢的声音裹着冰雪，没有一丝温度，“凡识字者、近三日经此者、与前朝官宦有牵扯者，尽数拿下！找不到写诗的人，就让长安的儒生替他偿命！”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向街巷，铁锁链拖拽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西市的书吏、国子监的生员、甚至教孩童念《千字文》的老儒，全被铁链锁着往朱雀大街拖。阿福缩在自家鞋铺的柜台下，透过木板缝隙，看见邻居王秀才被两个士兵按在雪地里，王秀才昨日去尚书省附近买宣纸，行囊里藏着半卷《论语》，就被斥为私藏逆书，耳光打得他齿血飞溅，染红白须。
“陛下，己抓了两千三百余人，遍历三审，皆不承认题诗。”孟楷跪在承天门前的雪地里，甲胄上的冰碴子不断坠落，砸在金砖上碎成细屑，“其中有三百一十余名前朝旧吏，还有……还有咱们大齐去年冬月录取的新科秀才，甚至包括负责抄写新政文书的吏员。”
黄巢缓步走过跪伏在地的人群，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一半是帝王的威严，一半是屠夫的狠戾。他的靴底碾过一个孩童掉落的麦芽糖，那是个跟着父亲来长安寻亲的流民，只因父亲识得几个字，就被一并抓来。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黄巢！你屠戮宗室、劫掠百姓，与盗匪何异？这诗是我写的，要杀便杀，休要牵连旁人！”
说话的是个穿青衫的儒生，名叫柳彦昭，原是弘文馆校书郎，黄巢破城后不肯降，却也没逃，只在西市开了家书铺度日。他被铁链锁着，却依旧挺首脊梁，目光如刀：“你以为杀尽儒生就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大齐暴政，早晚必亡！”
“凌迟。”黄巢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刽子手立刻上前，将柳彦昭绑在广场中央的木柱上，锋利的小刀一片片割下他的皮肉。柳彦昭的惨叫声穿透风雪，却没让黄巢有丝毫动容，他转向孟楷，语气冷得像冰：“尚让说长安儒生皆怀二心，暗通唐军，今日便清了这祸根。三千人，一个不留。”
三千把刀同时扬起，寒光映着雪色，瞬间染红了朱雀大街。鲜血喷在雪地上，很快冻成暗红的冰花，堆叠的尸体挡住了往来的路，士兵们只能踩着尸体穿行。阿福躲在柜台下，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呜咽，他想起半月前，柳彦昭还来他的鞋铺订做布鞋，笑着说“新朝若重教化，或许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如今，这位盼着“教化”的儒生，却成了新朝刀下的亡魂。
与此同时，凤翔节度使府，郑畋穿着一身戎装，手持毛笔，在案上奋笔疾书，写下《讨黄巢檄文》。他的胡须上沾着墨汁，却浑然不觉，字里行间满是悲愤：“黄贼起于草莽，窃据长安，屠戮宗室，残害百姓，其罪罄竹难书！今朕奉天子密诏，传檄天下，号召诸道藩镇，共讨逆贼，复我大唐河山！”
血雾尚未散尽，太极宫的急报就如利刃般刺破了短暂的死寂。信使跪在殿内，声音发颤：“陛下，凤翔节度使郑畋起兵反攻，己传檄天下，号召藩镇共讨黄贼，其前锋将唐弘夫己过咸阳，距长安不足百里！”
果然，檄文送出不过三日，就有了回音。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率先响应，派使者送来书信，承诺出兵三万，从蒲津关渡河，进攻长安东侧；忠武节度使周岌也表示愿派五千人，进驻许州，牵制黄巢的兵力。甚至连之前对黄巢态度暧昧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也派人送来粮草，以示支持。
唐弘夫看着各地送来的响应文书，忍不住笑道：“使君果然高明！黄巢的屠杀儒生的暴行，倒成了咱们最好的檄文，让诸藩镇都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郑畋却摇了摇头，脸色依旧凝重：“诸藩镇虽响应，却各有算计。王重荣想要同州，周岌想要忠武军的控制权，时溥不过是想自保，他们不会真心为大唐，只会为自己的利益。咱们若想真正击败黄巢，还需借重一人之力。”
“使君说的是……李克用？”唐弘夫立刻明白了。
郑畋点了点头：“沙陀兵骁勇善战，李克用虽为异族，却与黄巢有不共戴天之仇。朕己派使者去雁门关，许他平贼后授河东节度使，世袭罔替，若他能出兵，必能破贼。”
檄文写罢，郑畋立刻让人抄录百份，派使者送往各地藩镇。他的部将唐弘夫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使君，诸藩镇各怀鬼胎，未必会真心响应啊。”
郑畋放下毛笔，目光坚定：“我知藩镇多疑，但若能让他们看清黄巢的残暴，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必有人会响应。你即刻率军进驻武功，堵住黄巢西逃之路；再派人去河中，联络王重荣，许他平贼后兼领同州，诱他出兵。”
同州节度使府内，朱温正坐在暖炉旁，手里把玩着一枚金印，那是黄巢之前封他为“同州防御使”时所赐。他的谋士敬翔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两份文书，一份是郑畋的《讨黄巢檄文》，一份是黄巢送来的求援信。
“主公，黄巢在长安杀了不少生员，而且暴行累累，失尽民心，郑畋又传檄天下，藩镇纷纷响应，此时若再助黄巢，恐引火烧身啊。”敬翔的声音很轻，却句句切中要害，“不如……咱们暂作观望，待黄巢与郑畋、李克用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手收拾残局。”
朱温笑了笑，将金印放在案上，指尖着印上的“同州防御使”五个字：“敬先生所言极是。黄巢这蠢货，以为杀尽百姓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却不知民心一失，天下皆反。他现在求朕出兵，朕若答应，就是替他挡枪；若不答应，他败亡后，郑畋又会来收拾我。”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同州、华州、长安三地之间画了个圈：“你即刻派人去凤翔，给郑畋送封信，说我愿助大唐讨贼，但需他先派唐弘夫进攻长安西侧，牵制黄巢的兵力；再派人去雁门关，给李克用送些粮草，告诉他同州愿为沙陀兵提供粮草补给，咱们两边都不得罪，坐看他们厮杀。”
敬翔有些担忧：“主公，这样会不会两头不讨好？若郑畋和李克用发现咱们在观望，恐会联手对付咱们。”
“不会。”朱温胸有成竹，“郑畋缺兵，李克用缺粮，他们都需要咱们的支持，不会轻易与咱们为敌。等他们把黄巢打残了，咱们再出兵助战，既能拿下长安，又能向大唐邀功，到时候，这关中之地，就是咱们的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朱温的部将朱珍。他手里拿着一份情报，脸色凝重：“主公，南宫县的崔砚有动静了！他最近在整顿乡勇，还派人去联络王重荣，似乎想参与讨黄。”
朱温的眼睛瞬间亮了：“崔砚？就是那个守着南宫县，不肯降黄巢也不肯降咱们的长史？”
“正是。”朱珍点头，“听说他之前给黄巢送过粮，可黄巢洗城后，他就变了态度，不仅杀了黄巢派去的使者，还在南宫县修筑防御工事，看样子是要和黄巢为敌了。”
朱温摸了摸下巴，突然笑道：“有意思。这崔砚倒是个识时务的。敬先生，你再派人去南宫县，给崔砚送封信，许他平贼后封魏博节度使，让他出兵进攻长安北侧，牵制黄巢的兵力。若他肯听，咱们就多了个助力；若不肯，也能让他和黄巢结仇，断了黄巢的后路。”
雁门关外，沙陀兵的营帐连绵数十里，篝火的光映着士兵们的铠甲，格外耀眼。李克用穿着一身黑色皮甲，手里拿着郑畋送来的《讨黄巢檄文》，还有从长安逃出来的流民带来的消息，黄巢的屠杀暴行。
李存勖站在一旁，己显露出将门之风：“父亲，黄巢残暴，失尽民心，郑畋又传檄天下，此时出兵，能得大唐封赏，又能展现咱们的力量，一举两得。只是咱们的粮草不足，若长途奔袭，恐难支撑。”
李克用点了点头，脸色稍缓：“存勖说得有理。不过，方才朱温派人送来消息，说愿为咱们提供粮草补给；郑畋也许了咱们河东节度使的职位，还送来了十万石粮。粮草己足，只需整顿兵马，即刻南下！”
他转身对着帐外大喊：“传朕将令！全军拔营，南下长安！凡遇黄巢军队，一律斩杀，不留活口！若能生擒黄巢，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沙陀兵的欢呼声瞬间响彻雁门关，士兵们纷纷拿起兵器，收拾营帐。李存勖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问道：“父亲，咱们帮大唐击败黄巢后，大唐会不会反过来对付咱们？”
李克用回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锐利：“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等咱们拿下长安，手握重兵，大唐皇帝也不敢轻易动咱们。到时候，这河东之地，就是咱们沙陀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