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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返乡篇1(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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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没有反应。祖母点着头,嘴里还在说“好好好”,像是在对人,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大伯把他们让进堂屋坐。堂屋正对着神龛,红布下是两盏红灯,白天也开着。神龛下面的抽屉里塞满红烛、香和火柴。墙上有一张老照片,是二十年前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祖父坐中间,眉眼还锋利;三个儿子站在他身后,衣服都是那个年代的毛料外套。照片的玻璃上有一道斜斜的裂纹,用透明胶带粘着。

“午饭已经炖上了。”大伯母低声说,“药也煎好了,一会儿要喂。”她说话时不抬头,像是生怕说多了就会耽误手里的事。

父亲把外套脱下,叠好放在靠背椅上,问:“这几天夜里怎么样?”

大伯揉了揉眼睛:“昨天凌晨发了低烧,退了。医生说正常。翻身闹钟我都按着点来,两个小时一次。背上这边我每天擦药,没破。”他顿了一下,看向母亲,“文慧,后天镇上的医生过来换一次胃管,说过年也能上门。”

母亲点了点:“钱我先打给你,今天把账单给我拍一份。”她说得很自然。

大伯摆摆手:“用不着你们急,我先垫着。你们一路过来累,先坐坐。”

江临舟靠近床,轻轻叫了一声。

他知道祖父听不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抓不住。

他还是尝试地叫了。祖父的眼睛没有对焦,眼皮在灯光下薄得发亮。

“临舟,”祖母忽然抬眼,像是从迟缓的水里把记忆拎起来,“你今年几年级了?”她其实知道他早就不在“年级”的范畴里了,但问出口的仍旧是她熟悉的关心方式。

“妈,他都马上上高三了。”父亲替他答,声音不高。

祖母哦了一声,又点头,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放心的位置。

厨房里传来锅盖轻轻的跳动声。大伯母过去掀盖。堂屋的风从门缝里漏进来,冬天的南方屋里湿冷,人的手指一会儿就凉了。

母亲起身去找插座,把带来的小太阳摆在床尾,对着祖母的腿烤。祖母忙摆手:“不不不,给你们烤。”母亲笑了一下:“我们年轻人不怕冷。”

午饭简单。大伯母做了蒸腊肉、豆鼓蒸鱼、清炒小油菜,还有一锅白粥。祖父那一份是研碎了的软饭和温热的药,先喂他。他们吃饭不说话,说话也压低,像害怕惊动睡着的人。

“建辉说明天到,路上带着孩子。”大伯边夹菜边说,“他们那边厂子年关忙,今天走不开。”

父亲嗯了一声:“到时候我去接。”他又问了一句:“临涛过年回不回?”临涛是大伯的儿子,二十六岁,在上海做IT。

“说除夕前一天能到。”大伯说,“公司项目赶着上线,晚一点。”

饭桌上的话题绕不开护理,也绕不开钱。

母亲吃到一半起身,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大伯,里面是几张打印的表格和一些票据。“这是上次住院的材料,我按项目整理了,医保报销那块我写了备注,省得你跑来跑去。还有,这里是护理耗材要紧的清单,我按天数算了一个保守量,咱们先备齐。”

大伯拿着看了看,点头,又看了父亲一眼:“你们有心了。”

父亲没接话,夹了口菜,放下筷子,还是那句:“有事打电话。”

江临舟低头吃饭。他的位子正对着客厅门,门外院子里晾着的被单被风掀起一个角,露出里层的旧花纹。

小的时候,他喜欢钻到被单下面玩。那时候,祖父还会在院子里砸核桃,祖母在一旁剥花生,冬天的阳光落在水泥地上,暖的。他在心里按下那张旧照片,把它和眼前的药味叠在一起,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迟来的珍惜。

饭后,屋里的人按各自的轨道转起来。母亲和大伯母收拾厨房,洗菜池里热气腾着白雾。大伯去整理药盒,像分装螺丝钉一样把各种药按早中晚分类。

父亲站在院子里接了一个电话,声音更低,短促地回应几句。妹妹江临溪在堂屋角落翻旧相册,翻一页就“咦”一声,找到自己小时候穿棉袄被抱在怀里的照片,拿给祖母看。祖母笑,眼里立刻有了光。

“临舟,你去把这个桶里的水倒了,再接一桶温水过来。”母亲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递给他一个蓝桶。江临舟接过,出门到水龙头下放水。

院子里的水泥地微微潮,太阳照在上头,蒸发出一股潮热的气,带着一点霉味。他把水端进来,祖母已经把毛巾拧好,要给祖父擦手。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在跟时间赛跑,又像在求它放慢一点。

“我来吧。”江临舟伸手。祖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毛巾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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