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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怀疑(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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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高估自己了?也太高估他们了?

音乐上的互补,若性格上南辕北辙,针尖对麦芒,那非但不是助益,简直是灾难。

他硬是将两股截然不同的旋律拧在一起一个像精确却冰冷的节拍器,另一个如同自在却不羁的风。指望它们交织出和谐的双响,却忘了不同的声音初次交汇,最先响起的往往是刺耳的杂音。

是不是太轻率了?唐屿向后靠在椅背上,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呻。

他只看到了乐谱上的可能性,却忽略了演奏乐谱的是两个活生生的、有着强烈自我意志的年轻人。他们不是音符,不是可以随意调配的乐器部件。

他这简直是把两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硬凑到一起,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爆炸。昨天那场争执,不就是一次小型的爆炸吗?

协调。

这个词想起来就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怎么协调?跟他们再谈一次话?把那些关于“倾听”、“空间”、“呼吸”的理论再苍白地重复一遍?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或者,把他们叫到一起,板起脸来各打五十大板,强行压服?那只会让裂痕更深,音乐彻底死掉。

他甚至冒出一个更糟糕的、近乎怯懦的念头:

要不要干脆拆了他们,换人?趁现在还来得及,一切都还在最初的阶段,止损的成本最低。江临舟的技术足以支撑一首出色的独奏,而陈雨薇……或许可以为她另寻一个脾性更温和、更能包容她情绪起伏的搭档。

这样安排,省心,省力,更避免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更难以收场的冲突。这是一种理智的、甚至堪称负责任的选择。

但这个自我开脱的念头刚一冒头,就像触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被他猛地摁灭在心湖深处。

那不仅仅是一种调整,那是一种彻底的承认失败。是对他自己最初那份“慧眼识珠”的判断力的否定,是对他身为教师引导能力的怀疑。

更深一层,他心底那点属于老派音乐家的固执和骄傲,发出了微弱却尖锐的抗议:

那原本可以是一幅多么精彩的画作!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一股冷冽如泉,一股炽烈如火,它们的碰撞本应交织出惊心动魄的层次与生命力。

难道现在,仅仅因为初次调色时就溅出了几点不驯的颜料,磕碰了调色盘,就要因为怕脏了手而将整张画布废弃,甘心退回一幅安全却平庸的单色素描吗?

他不甘心。他不是为了制造和谐的无趣才把他们推到一起的。他渴望看到的,正是那一点不可预知的、危险的、却无比真实的化学反应。

风又吹进来,翻动了谱页的一角。唐屿的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音符上。

那是勃拉姆斯?还是舒伯特?他一时竟有些恍惚。那些他热爱、钻研、奉献了一生的东西,此刻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教导别人,尤其是教导这些心思敏感又骄傲的年轻人,远比他弹琴要复杂艰难得多。弹琴只需面对自己和音乐,而教学,要面对的是另一个独立未知的世界。

他叹了口气,气息沉重。办公室的门关着,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了这个由焦虑和自我怀疑构成的闷罐里。

也许……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坐在这里空想?比如,去琴房看看?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动,随即又是一阵迟疑。

唐屿就陷在这种反复拉扯的思绪里,头疼欲裂。

他发现自己远没有在琴键前那般自信和从容。为人师表,这四个字的分量,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胜任。

他究竟是为他们开辟了一条可能的光明小道,还是亲手埋下了一颗别扭又难堪的种子?

窗外的喧闹声似乎远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和桌上那几页被风吹得微微作响的、沉默的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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