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第2页)
“。。。欸?”美樱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喃喃辩解,“可。。。明明没有车撞向我啊,我已经走过马路了——”
“你还想狡辩!?”雨宫幸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出杯沿,“你就是个撒谎成精的东西!之前在学校和人打架,现在又敢歪曲事实!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竟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女,真是白养了!”
旁人的闲言碎语是扎进皮肉的细针,慢慢嵌入身体之中,而父亲这番字字诛心的话,无疑是彻底碾碎了她所有的希冀。
“我。。。。。。没。。。有。。。。。。。”
美樱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方才还强撑着的力气顷刻间消散殆尽。她浑身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耳边的怒吼、身体的钝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所有感官都被一层厚重的麻木包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将她一点点吞噬。
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光影瞬间扭曲,美樱下意识地垂下头,手掌死死撑在地板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可不过几分钟,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波动,缓缓抬起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她慢慢直起身,规规矩矩地跪坐好,背脊挺得笔直,声音竟诡异的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我会反省的。”
曾对她严厉斥责、将所有过错归咎于她,明明是这样的父亲,如今竟向她低下了头,说出了道歉的话。
可这份迟来的愧疚与妥协,于美樱而言,非但不是慰藉,反而是最沉重的枷锁,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父亲突如其来的转变,无法接受那些年被人议论的视线,更无法接受车祸那天的所有真相与流言交织的过往,如同伤疤被揭开般,疼得喘不过气。
美樱攥的拳头更加用力了,痛得刺激着神经,疼的她不停摇着头,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混乱情绪,随后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带着几分歉意的笑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剩一片疏离的疲惫:“你的道歉来得太迟了。”
“而且,你本该道歉的人,此刻不在「这里」。”
美樱的后半段话并没有说出声,只是默默起身离去,刚消失在餐厅门口,雨宫幸便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说不清的沉重与无措,他抬手揉着眉心,眼底满是怅然。
恰在这时,美樱的母亲打完电话回来了,刚踏进餐厅,就见丈夫一脸愁云密布的模样,连忙快步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里满是担忧:“怎么样?和美樱谈开了吗?孩子情绪还好吗?”
幸缓缓摇了摇头,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美樱的母亲闻言,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头一酸,压抑许久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们亏欠美樱的实在太多了,她的创伤,哪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啊。。。。。。。”
“菜绪。。。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幸抬手轻轻拍了拍妻子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水,自己原本强撑着的情绪也瞬间崩塌,眼眶渐渐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他垂眸望着桌面,身体微微发颤,终于吐露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拔掉母亲的氧气罩,那个变成植物人的她,是不是还有苏醒的可能。。。。。。。”
“这些年我从未停止过懊悔。”幸的声音哽咽得更厉害,双手重重按在脑门上,“我把假设当成枷锁,死死困住自己。可又偏偏觉得自己足够坚强,能扛住所有现实,连医生开的调节情绪的药都一口拒绝。。。。。。。到头来,不仅自己活在阴影里,还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在孩子身上,害得美樱也生了病。”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满心都是无法挽回的懊恼。
“美樱。。。。。。也生了病?”美樱的母亲菜绪猛地愣住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连抽泣都忘了,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幸沉重地点了点头:“葬礼的那段时间,单位同事见我状态不对,就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可我那时候根本不觉得自己心里有问题,就没把医生的话听进去。”
“医生当时说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而美樱当时也是亲历者,再想想当时她对车祸过程疑似‘狡辩’的口吻,或许她的情况,比我更严重。”
幸的话让她浑身一震,先前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双手猛地捂住脸,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哭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肩膀因为情绪的波动剧烈抖动着:“怎么会这样!?她还那么小啊!怎么能承受这些。。。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接受啊!”泪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濡湿了衣襟。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绒布,将白日里所有喧嚣与杂音都轻轻收拢。餐厅里的啜泣与无声的懊悔交织,巴达兽悄就这样无声息地趴在美樱卧室的门口,耳朵微微耷拉着,就这样静静听着。
直到后半夜,雨宫家的灯才终于悄悄熄灭,融进了日复一日循环的寂静夜色中,只剩一片沉寂之时,它才转过身回到卧室。
就在这时,巴达兽看见美樱打开了卧室的台灯,她俯身扒拉着抽屉,又或是掀开角落堆着的旧箱子,专注地翻找着什么。
直到她探进抽屉深处,把一本看着有些年头的日记掏出,封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侧面能清晰看见微微蜷起的弧度,边角也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使用、又细细珍藏过的模样。
美樱抬手轻轻拍了拍日记本的封面,细尘簌簌落下,在空中轻轻浮动。随后她轻巧地坐上书桌,缓缓翻开本子,径直翻到了写有字迹的最后一页。“1999年。。。。”她垂眸看着落款日期,又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小声呢喃,“明明没用过几页,竟然泛黄了。”
巴达兽刚想出声询问美樱的状况,但美樱却像是自言自语着的喃喃。
“我为什么会苏醒。。。好像很痛苦,被强行触发了。”
暖黄的台灯光晕柔柔地漫开,将美樱的侧脸晕染成了一幅蒙着薄纱的剪影,睫毛垂落轻颤。她的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仿佛是一片幽深又绵长的远方,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浸满了沉沉的忧郁。
巴达兽浑身绒毛猛地竖起,全身控制不住地绷紧。它只觉得此刻的美樱,和以往那个眉眼间总带着温柔的女孩判若两人。那双带着雾气的眼睛,糊了她本身眼里的色彩,那绝非是美樱平日里会流露出来的神色。
可怪偏偏是这样陌生又疏离的美樱,竟让它心底泛起一阵说不清的熟悉感,仿佛在遥远得记不清的时光里,也曾见过这般模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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