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第1页)
谢清裕倒是给足了我面子,似乎真拿出了些弥补我屈居人下之痛的诚意,迁宫后的第一个月内,大多时候都歇在了我这永宁殿内。
虽不似寻常夫君那般温存体贴,多是过问些宫中琐事,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落在后宫众人眼中,却也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最有意思的是,每日清晨去椒房宫请安时,连带着慕容舜华看我的眼神也收敛了许多。
慕容舜华虽骄纵,却也并非全然蠢笨无知之辈,正忙着享受着自己独有的尊荣与排场,那些在刚封贵妃时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挑衅,如今也悄然隐去了。
而盛望舒,则依旧是那副温婉端庄、无懈可击的模样。
几年来,我见证着她与谢清裕之间那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很清楚这对夫妻之间绝非仅仅靠帝后之间的责任与体面维系着,其中确有真情流动。
可越是感受到他们之间那种难以介入的联结,我心底的某个疑问便越发清晰——
一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怎么能如此平和,如此大度,如此客观公正地面对环绕在他身边的其他女子的争宠与算计?当真没有一丝属于妻子的酸楚与不甘吗?
不等我往深里想,新的困扰便接踵而至了。
一连数日,许是骤然换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又许是白日里思虑过甚,权衡着位份高低、揣度着帝心难测,夜里竟难以安眠。
睡梦中,总有一个女人,穿着一身褪了色、式样古旧的宫装,身影模糊,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家族的画像早已销毁殆尽,无人敢提及姑母的具体容貌,连父亲兄弟也讳莫如深,可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我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她就是我的姑母,先皇的宁太嫔。
一个被家族刻意遗忘,却又无声地牢牢缠绕在我命运轨迹上的阴影。
她的声音在梦里异常清晰,破碎,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绝望和尖锐,反复在我耳边嘶吼、警告,字字泣血:
“走——!离开这里——!”
“不要信!谁都不要信!”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第多少次,我猛地从锦榻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额间、颈后已是冷汗涔涔,黏腻地贴着肌肤。
寝殿内一片死寂,衬得我此刻粗重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我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胀痛不已的太阳穴。连续几夜这般折磨,白日里强打起的精神几乎被消耗殆尽,甚至请安时,都带了几分肉眼可见的疲惫。
为何偏偏是现在?在我刚刚踏入这毓金宫,脚跟尚未站稳,前途未卜之时?
我不知道姑母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更不清楚她到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殿里经历了怎样不为人知的绝望,才会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要夜夜闯入我的梦中,发出如此凄厉的警示。
我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掀开厚重的锦被,赤足走到窗边,深夜的寒风透过窗隙钻入,却丝毫吹不散我心头沉甸甸的恐慌。
逃避无用,恐惧更无用。
这后宫里的女人,似乎总有各种合理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最终只换来史官笔下轻飘飘的“病故”二字。
若仍旧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下去,下一个步姑母后尘,被这深宫吞噬得尸骨无存的,恐怕就是我景羲和!
我必须知道真相。
可是要查清姑母宁太嫔的旧事,谈何容易。宫廷档案并非妃嫔可以随意翻阅,涉及先帝妃嫔的宫闱秘事,更是敏感至极,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思前想后,在这深宫之中,能名正言顺、且有足够权力将我引入那禁忌之地的,唯有皇后盛望舒。
我耐心等待了几日,仔细留意着椒房宫的动静,终于寻了个皇后凤体稍愈、心情看似尚可的午后,带着精心准备的安神茶点和一副我亲手绣制的小儿肚兜,前往拜见。
闲话家常片刻,言辞恳切地关怀了她的凤体与嫡子近况后,我觑着她神色尚算平和,这才斟酌着开口,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