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前2(第2页)
安妮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粗糙的围裙和帽子,跟着其他女仆,快步走向指定的位置——一条连接宴会厅和前厅的走廊阴影处。她们将像幽灵一样,随时待命,确保前厅的茶话会和之后的舞会,如同最精密的时钟般顺畅运转。
外面隐约传来了马车驶近、车轮碾过碎石路的沙沙声,以及门童清晰嘹亮的通报声。
“范德比尔特先生与夫人到——!”
门童身着笔挺深色制服、戴着白色手套。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鼓起,用一种经过特殊训练、足以穿透轻柔音乐与谈话声的洪亮嗓音宣告:
“范德比尔特先生与夫人到——!”
厚重的橡木大门被缓缓拉开。
声音瞬间吸引了前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原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客人们,几乎同时停下话语,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训练有素的欢迎笑容。
安妮和其他几名女仆,按照事先反复排演过的位置,安静地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像一排沉默的背景板。但从这个角度,她恰好能将前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希尔达·范德比尔特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身着一条奢华无比的雪白丝绸长裙,巨大的裙撑勾勒出流行的轮廓,裙摆上繁复的蕾丝和闪烁的珠宝刺绣,在枝形吊灯的光芒下几乎令人目眩。她微微抬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新贵阶层特有的、既自信又隐约渴望被认可的笑容。
早已等候在门内的玛蒂尔达·布鲁克夫人立刻迎上前去,伊迪丝小姐和埃莉诺小姐则稍后半步,步态同样优雅。
“亲爱的希尔达!”玛蒂尔达夫人热情地伸出双手,握住范德比尔特夫人的手,目光直视着对方,声音甜美而富有感染力,“您今晚真是光彩照人!这料子,这剪裁,一定是巴黎沃斯的最新作品吧?恐怕今晚所有人的目光都要被您夺去了。”
这看似随意的恭维,实则精准地肯定了对方的品味和财力——沃斯工作室是眼下欧洲最顶尖的时装屋,是贵族与富豪们竞相追逐的身份象征。
哪怕她两昨天下午茶才刚刚见过。哪怕玛蒂尔达夫人一直对范德比尔特颇有微词,但今天她也表现的十分友善好客。
范德比尔特夫人显然很受用,笑容加深了几分:“您太过奖了,玛蒂尔达。您家的舞会,我们可是期待已久了。”她的目光快速而不易察觉地扫过玛蒂尔达夫人身上那件可能款式略保守但用料极佳、工艺无可指摘的深蓝色天鹅绒长裙,以及她佩戴的传承几代人的古董珍珠项链。
科尼利尔斯·范德比尔特先生,则由施耐德先生引入前厅。
几乎就在寒暄开始的瞬间,一名男仆便悄无声息地滑步上前。他手中的银质托盘,稳稳地放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香槟。他将酒杯奉给范德比尔特先生,然后向施耐德先生微微一礼,离开退开。整个过程流畅、安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紧接着,另一名女仆端着另一个稍小的银盘上前,上面是几只小巧的玻璃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果汁。她将果汁分别递给范德比尔特夫人和小姐们。
又一名侍者端着堆满了鱼子酱小薄饼和松露巧克力的银盘,安静地等候在几步之外,确保客人在需要时能随时取用,又不会打扰到主人的初次寒暄。
很快,范德比尔特一家就融入了前厅的人群。与熟悉的人攀谈起来。
“摩根先生与夫人到——!”
“罗斯福议员到——!”
玛蒂尔达夫人她们将客人引入后,立马又来到门口,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彷佛地上画了站位点一样,精准。
门童的声音一次次响起,每一次都标志着新的重要人物的入场。前厅迅速变得热闹起来,笑语晏晏。银质托盘如同有了生命的小舟,在衣着华丽的宾客间流畅地穿梭,确保每一位客人的手中都能及时得到适宜的饮品。
安妮的目光洞彻全场。她看到几乎所有男士都穿着标准的黑色燕尾服,配着笔挺的白色衬衫和白色领结,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而女士们则无一例外地穿着露肩的低胸长裙,戴着长长的、几乎覆盖到手肘的丝绸或蕾丝手套,发髻高耸,珠宝璀璨。这是进入这个圈子的统一门票,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穿着,都会立刻成为无声的众矢之的。
她注意到一位略显局促的年轻男子,他的领结似乎不够挺括,颜色也微微有些发暗。施耐德先生在与这位年轻人的父亲——一位看起来颇为富态的商人——握手时,笑容似乎公式化了一分。而玛蒂尔达夫人则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便迅速将热情的笑容转向了下一位更重要的客人。很快,那位年轻人便不自觉地被交谈圈挤到了靠近大型盆栽的位置。
那里还站着个谁来着,对,汤姆·瑞克斯先生。他们凑一对了。
安妮心中了然。这就是规则。体面、财富、地位,一切都在这些细微的差别中被衡量、被确认、被排序。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了埃莉诺小姐身上。当一位夫人夸赞她的裙子时,埃莉诺的微笑完美无瑕。
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纱裙,显得清新却也有些单薄。她跟在姑妈身后,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与每一位被介绍到的客人行礼、寒暄。但安妮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和不自在。
轻柔的音乐继续流淌,这是纽约最好的乐手的演奏。
安妮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听着,呼吸着。她看到玛蒂尔达夫人游刃有余地周旋着,看到范德比尔特夫人试图融入核心圈子的努力,看到阿斯特夫人那不动声色却掌控一切的眼神。她也看到埃莉诺的勉强。
好像有人问:安妮,这是你想要的吗?
舞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