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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动物园(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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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妈妈温暖的手同时落在了我和恭弥的肩上。她的掌心带着夏日的温度,顺势帮我理了理裙摆的皱褶。她没有看我们任何一个,目光依然柔和地落在那些猴子身上,声音像融化的蜂蜜,缓缓流进我们之间的寂静里:

「看,它们虽然一个总想往高处爬,一个宁愿待在树荫下,」妈妈指着猴山里各自活动的猴子,那只最活泼的小猴正试图攀上假山的最高点,而年迈的老猴则悠闲地坐在荫凉处梳理毛发,「但现在不都一起待在这片假山上,享受着同一片阴凉吗?」

她微微弯下腰,发梢掠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注视着我们,眼中含着洞悉一切的温情:「未来的森林和大海都还在很远的前方呢。至少今天你们的世界在这里交汇,这就很好了。」

妈妈的话语像一阵和煦的风,悄然融解了空气中紧绷的弦。我抬眼时,恰好对上恭弥转来的目光。那双方才还写着不同的眸子里,此刻映着与我相同的树影,还有妈妈温柔的身影。他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环抱的手臂也自然垂落。一只凤蝶翩然飞过我们之间,钴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

沿着树荫往前走,空气渐渐变得湿润。眼前出现一道挂着藤蔓的双重门,推开时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门在身后合拢的刹那,我们彷佛踏进了另一个维度。湿热的气息裹着花香扑面而来,抬头望去,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整片雨林笼罩其中。茂密的蕨类植物擦过我的裙摆,不知名的鸟儿在香蕉叶间鸣唱。

「哇……」我轻轻拉住恭弥的衣摆,声调不自觉地上扬。高处的树冠层传来翅膀扑簌的声音,几片绯红的羽毛悠悠飘落。

保育员姐姐戴着厚实的皮质手套,从交错的龟背竹丛中缓步走来。她手臂上稳稳站着一只披着有如落日般火红的金刚鹦鹉,长长的尾羽优雅垂下像是神鸟降临。鹦鹉有力的爪子紧扣着她腕间的护具,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它叫小桃,是个一岁半的小男生。」姐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抚鹦鹉的喙缘,「别看它羽翼丰满,在我们眼里还是个需要细心照顾的宝宝。」

「小鸟也要像小婴儿一样被照顾吗?」我好奇地向前挪了半步,又谨慎地停在安全距离外。

保育员微笑着点头:「它们幼时需要特别呵护。比如观察羽毛——」她示意我们注意小桃光泽的羽冠,「如果羽毛失去光泽,可能就是生病了。特别是换羽期,要补充额外的营养。」

这时小桃突然振翅,从保育员臂上滑翔而下,精准地落在恭弥面前的栏杆上。恭弥的脚步微微后移,身体却前倾,目光紧紧追随着这团跃动的火焰。

「别担心,它很温顺。」保育员轻声安抚。小桃歪着头,用坚硬的喙轻轻触碰恭弥自然垂落的手指。

恭弥的呼吸明显变轻了。我看见他的指尖微微蜷起,却没有收回,任由那坚硬的喙在他皮肤上留下细微的触感。

「它在和你打招呼呢。」保育员柔声解释,「这个年纪的鹦鹉有时会像新生儿一样用喙探索世界。」

小桃转而用喙轻含恭弥的指尖,力道轻柔得像在试探什么。恭弥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视线从鹦鹉鲜红的羽冠移到它圆溜溜的眼睛,彷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它……」恭弥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在做什么?」

「这是它表达友好的方式。」保育员笑道,「小桃很少对访客这么亲近。」

我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暖意。想起方才在猴山时恭弥对「麻烦」的论断,此刻他却对这只陌生的小鸟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待小桃终于展翅飞回保育员肩头,恭弥依然注视着刚才被轻啄的指尖,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解一道有趣的谜题。

保育员从随身包里取出一根绚丽的尾羽:「这是小桃自然换羽留下的,送给你作纪念。」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根如晚霞织就的羽毛,转向恭弥轻声道:「你看,多美啊。」

他的目光在羽毛的纹理间细细流连,最终极轻地颔首。这个克制的动作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认可。

离开雀鸟天堂时我将羽毛仔细收进背包。这个没有铁网的世界,让我看到了生命间另一种可能的相处方式。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轻轻的触碰就能传递最真挚的善意。

当我们推开雀鸟天堂的双重门时,湿润的花香彷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切断。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干草、热砂与某种野性腺体分泌物的浓烈气息,这气味如此原始,让我的鼻腔微微发痒。远处传来的低沉吼声不仅震动着耳膜,更像是在胸腔里引起共鸣,脚下的碎石随着每一次兽吼轻轻跳跃。

「猛兽世界」的入口处陈列着几辆饱经风霜的观光车,深绿色的车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刮痕,有些痕迹深得像是要撕裂钢板。松本先生不疾不徐地走向最后一排,从西装内袋取出怀表时,银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离得远些稳妥。」他说话时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恭弥,那神情不像是在保护,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当液压车门发出沉重的叹息声缓缓闭合时,铁栅栏落锁的「咔嚓」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座椅边缘。这一刻,我们成了被关在移动铁笼里的观察者,而外面那些踱步的猛兽反而拥有了广袤的天地。

观光车驶入一片仿造岩地的区域。在斑驳的阴影中,一头黑豹优雅地舒展着身躯,它的移动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月光般银白的眼睛在暗处泛着幽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追随着我们的轨迹。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何其相似。同样习惯独处,在自己的领域里游刃有余,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疏离。当黑豹迈着优雅的步子巡视领地时,我彷佛看见了恭弥在幼儿园独自搭积木时的侧影;而它警惕地竖起耳朵聆听远方的姿态,又让我想起恭弥总是最先察觉到教室门口的动静。他们都在这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活得如此自在,却又如此孤独。

「它和你……」我轻声低语,但目光触及恭弥与黑豹之时已经无需多言。他整个人几乎贴在栏杆上,与笼中那抹深色紧紧相锁,在我看来宛如隔着栅栏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当观光车在投喂点停稳时,工作人员熟练地操纵着长杆。原本慵懒卧在岩石上的雄狮突然绷紧全身肌肉,那一瞬间的爆发力让空气都为之一震。它扑向肉块时带起的风声、利齿撕裂筋肉时的闷响,还有那震慑人心的低沉咆哮,构成了一曲原始的生存交响。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而恭弥的手指却紧紧扣住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不是在畏惧,而是在全神贯注地体会,体会那股透过钢铁传递而来的、带着体温的野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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