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拜访（第2页）

他对这个回答报以一声轻哼：「我家还有很多。」

吃饱喝足，闲下来的小脑袋便开始冒出各种想法。当我们坐在廊下对着庭院发呆时，我开口问道：「可以带我参观你的家吗？」

「因为你家很漂亮」——我连理由都想好了，不过似乎没有用武之地。他闻言便站起身，走回和室对正在收拾的女仆低语了几句。没过多久，松本先生便走了过来，表示可以带我们四处看看。

云雀默默跟在队伍最后，松本先生走在前面，温和地问我：「藤原小姐想先参观哪里呢？」

正在走廊上东张西望的我立刻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看恭弥的房间！」

松本先生颔首表示明白，领着我们拐向宅邸深处。这时，云雀在队伍末尾停下脚步，用听起来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留下一句：「……我的房间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身离队，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转角。

松本先生见状并未多言，脸上却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浅浅笑意，对着云雀消失的方向，像是自语又像是安慰我般说道：「没关系，云雀少爷的房间我们早已收拾整齐了。」

宅邸对我来说如同巨大的迷宫，但在松本先生的引领下，我们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远远地，我一眼就看到了不同。在所有紧闭的门扉中，唯有一道纸门泄出了一线缝隙。云雀小小的身影在门边一晃，仿佛惊弓之鸟，瞬间就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得不见踪影了。

「打扰了——」我跟着松本先生走进房间。

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私人物品，没有照片，也没有玩具，摆设和其他房间一样简洁素净，仿佛一间刚刚准备好、还未曾有人入住的新房。打开壁橱，只有折叠得如同豆腐块般整齐的枕头和被褥。没能发现任何属于恭弥的「秘密」，我有点气馁地坐在榻榻米上，小声嘟囔：「真的什么都没有呀……」

我的反应似乎早在松本先生意料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怜悯，招招手让我过去，然后像变魔术一样，熟练地拉开了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隐形门——那是一扇隐蔽的袄。

门后竟藏着一间巨大的书房。成排直到天花板的书架放满了厚薄不一的书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和墨的特殊香气。松本先生贴心地提醒我不要靠书架太近。走过两排书架，我终于在低处发现了几本带插图的童书。蹲下身，我好奇地问：「这些书是谁的呀？」

松本先生取下一本递给我，指着左侧整墙按照高度与门类排列的书架，用一种平稳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解释道：「这些是先生和夫人为少爷准备的。你看，从这边带着图画的童话书，到那边厚厚的、都是字的教科版书，都为少爷准备好了。」

我随意翻了翻，内容和云雀平时看的深奥书籍差不多，顿时失了兴趣，便把书还了回去。书架像无尽的隧道一样延伸，走过三四排之后，终于看到了尽头。那边的阳光倾泻而入，我跑到光亮处，惊喜地看见那只我送的黑猫玩偶，被郑重地摆放在窗边书桌的正中央，成为这片知识海洋里唯一的柔软坐标。玩偶的脑袋刚好高过窗框，猫耳后面衬着庭院如画的景色，仿佛正守护着这片只属于恭弥的小天地。

松本先生对我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眼中闪着慈祥的光，低声说：「这里是云雀少爷最常待的地方，我们来过的事，要当成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哦。」

我朝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并用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随即沿原路返回。

准备离开房间、拉开门时，只见云雀正若无其事地靠在门边的墙上，双手抱胸，仿佛已等候多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松本先生身后的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说：「英子说午饭准备好了，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在了最前面，仿佛刚才那一系列小小的波澜，从未发生。

午餐是热气腾腾的酱烧鲭鱼定食，因为鱼刺少，这道菜在幼儿园里也常能吃到。米饭圆润饱满，香气扑鼻，味增汤也格外鲜美，和妈妈煮的不同，里面还加了小贝柱，我吃得津津有味，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就在我的筷子欢快地探索时，松本先生的声音在静谧的和室里平稳地响起，不高不低，却让空气的流动都为之一滞。

「云雀少爷。」松本先生纹丝不动地跪坐在云雀左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仿佛早已是房间里的一件摆设。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但声音里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进餐的礼仪，我们练习过的。不能先从最肥美的鱼腹开始。需先以筷尖轻压鱼头，再分离鱼尾，以示对食物的敬意。」

我循声望去，只见云雀的筷子正夹着那块最诱人的鱼腹肉。他的动作瞬间定格，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放下，握着筷子的小手微微收紧，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小的、无人知晓的挣扎。最终，他还是依言缓缓放下，转而精准地夹向鱼头。他努力让动作显得流畅，但那过分挺直的背脊和紧紧抿住的嘴唇，却透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时刻保持完美的辛苦。

他坐得笔直，不像我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周遭安静得只剩下我碗筷的轻微碰撞声，连美味的饭菜好像都失去了些滋味。

待他以无可挑剔的礼仪，连最后一滴味增汤也安静地喝完，这顿让我不由自主也放轻了动作的午餐总算结束了。

之后，我们换上拖鞋到庭院散步，喂了锦鲤，赏了花，直到两人都有些累了，才回到房间午睡。

回程时，云雀没有再上车。临别前，我趴着车窗，又一次对他喊道：「下次还要再约哦！」

他依旧站在那扇巨大门扉的阴影下，身形挺直，点了点头，用那略带上扬的语调清晰地回了声「好」。车子缓缓驶离，我回头望去，看见松本先生的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那个小小的、笔直的身影，便安静地转身，融回了那片深宅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