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艺(第1页)
“我在。”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司编年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它没有揭示全部真相,却划破了长达七年的隔膜。蔺才离的世界,第一次对他裂开了一道缝隙,尽管那缝隙后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接下来的调查,氛围悄然转变。司编年不再仅仅将李国华视为一个需要追捕的潜在嫌疑人,而是开始尝试理解蔺才离眼中那个“更原始”、“偏向破坏与占有”的影子。他调动资源,对李国华十五年前后的活动轨迹进行更精细的刻画。
线索逐渐汇聚,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
十五年前,美术培训班火灾,定性为电路老化意外。但一份尘封的消防补充记录提到,有附近居民反映火灾前夜听到画室内有争执声,但未能核实。火灾后,培训班解散,学员四散。李国华的名字也随之消失。
随后几年,零星的社会记录显示,李国华辗转于霖市各处打零工,建筑工地、货运码头、废品回收站……都与“艺术”毫不相干,直到七年前,他通过街道介绍,回到青石巷区域的社区文化站做临时器材管理员。
然后,就是“7·21”青石巷案。案发后,他因偷窃文化站废弃金属零件被开除,随即彻底消失在警方视野中。
“他在靠近……或者说,在回归与‘艺术’相关的环境。”司编年看着时间线,对蔺才离说。从美术培训班,到社区文化站,尽管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工作,但他似乎总被这些地方吸引,又总以不光彩的方式离开。
蔺才离站在白板前,上面现在并列着赵永和李国华的信息。赵永的扭曲是显性的,带着一种病态的美学追求;而李国华,则更像一个沉默的、充满怨气的幽灵,在艺术的边缘徘徊,留下破坏和盗窃的痕迹。
“赵永在模仿,还是在……合作?”司编年提出一个尖锐的假设。赵永仪式中的某些元素,比如对特定“贡品”的执着,是否受到了李国华的影响?甚至,墨痕斋失窃的那个信封,会不会是李国华在赵永落网后,急于寻找的、可能牵连到自己的东西?
“不像合作。”蔺才离否定得很快,他的目光胶着在李国华那寥寥无几的信息上,“赵永是孤狼,沉浸于自我构建的戏剧。李国华……他更像是阴影,是滋生病菌的土壤。”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赵永可能无意中触及了李国华的‘领域’,或者,李国华在利用赵永的疯狂,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推断让案件的性质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可能不仅要面对一个残忍的仪式杀手(赵永),还要对付一个更深藏不露、动机成谜的潜伏者(李国华)。
“找到李国华是唯一的选择。”司编年沉声道。他加大了排查力度,重点筛查李国华可能使用的化名、可能藏身的底层务工人员聚集区,以及所有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社会关系。
与此同时,对墨痕斋失窃案的调查也有了微不足道但方向一致的进展。一个在附近晨练的老人模糊记得,案发前几天,似乎看到一个穿着工装、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在墨痕斋附近转悠,样子“有点鬼祟”。描述很笼统,但“工装”与李国华最后已知的职业特征隐隐吻合。
压力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司编年感觉肩上的重量并非独自承担。他和蔺才离之间,那种绝对的信任似乎以一种更深刻、更复杂的形式重建了。它不再仅仅是基于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更包含了对于彼此沉重过去的部分接纳和无声支撑。
他们依旧话少。在分析室里,常常是长时间的各自沉默,只有翻动文件、敲击键盘和偶尔起身倒水的声音。但空气不再凝滞,一种无形的、紧密的联系在寂静中流动。
司编年会注意到蔺才离盯着李国华那张仅有的、像素模糊的旧证件照时,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会在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后,看似随意地起身活动,顺便将一杯新泡的、温度刚好的茶换掉他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的。
而蔺才离,则会在司编年因连续熬夜揉按太阳穴时,将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默默推到他手边,用笔尖点出最关键的部分,节省他阅读的时间。他甚至在一次司编年低血糖险些晕倒时(这是老毛病,只是很少发作),第一时间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了常备的巧克力,撕开包装,递到他手里,动作快得几乎本能。
这些细微的互动,无关风月,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这天傍晚,技侦部门送来了关于那点朱砂印泥的最新分析报告。除了成分,他们在极其微量的附着物里,检测到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植物纤维,常用于某种特定年代的高档手工宣纸。
“手工宣纸……墨痕斋……”司编年沉吟,“失窃的信封里,很可能就是装着用这种纸书写或绘制的东西。”
“不仅仅是纸。”蔺才离看着报告,眼神锐利,“朱砂印泥,手工宣纸……可能是……画作。或者,印章。”
画作?印章?
司编年立刻联想到赵永工具箱里那场画室火灾,以及李国华在美术培训班的经历。难道失窃的信封里,装着与那场火灾相关的画作或凭证?
“查!查墨痕斋吴老板,看他是否经手过特定年代、带有朱砂印章的手工宣纸画作!范围锁定在十五年前左右!”司编年下达指令。
命令刚传下去,司编年的手机响了,是派出去排查底层劳务市场的小组打来的。
“司队!有发现!我们在西郊的一个临时工聚集点,找到一个认识李国华的人!他说大概两个月前,在这里见过李国华一次,李国华当时好像在打听哪里能‘处理掉’一些旧金属零件,还特意问了有没有‘懂行’的人!之后就没见过了!”
旧金属零件!这与李国华七年前在文化站偷窃的东西类型一致!他还在处理这些东西?是为了销赃,还是……另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