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酹酒(第2页)
清雅的《鹿鸣》之乐响起,侍从们手捧金罍,为先主斟酒。共主首先举杯,目光温润地扫过全场,声音平和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仪:
“诸位爱卿,远来辛苦。今日九丘之会,朕心甚慰,愿与诸公共享太平,满饮此杯。”
这一刻,无论是以哈尔顿为首的联军,还是以萧承瑾为代表的东奥,都必须举起酒杯,共承这一份来自“天下共主”的恩泽。所有的仇恨与算计,都不得不在这杯酒面前,被暂时压下。
当共主宣布“无算爵,序齿”后,会场的气氛才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锦源国的金万斛立刻堆满笑容,端着酒杯,第一个走向萧承瑾。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座听清:“王爷,敬您。愿东奥与锦源,商路永通,共谋福祉。”这话看似平常,实则是在天下人面前,公开传递寻求合作的信号。
萧承瑾端坐,微微颔首:“为邦国安康,改日细谈。”
而乌戎的哈尔顿,冷眼旁观后,故意走向与东奥不睦的勃轳使臣四公子武安君,高举酒杯,朗声道:“敬真正的勇士!”
勃轳武安君起身回敬:“敬公之德望!”
本来东奥的位次比乌戎靠前很多,不应给乌戎敬酒。但东奥最近的败绩,让萧承瑾还是端起了酒杯,双手举杯,微微躬身。就在他话未出口之际,乌戎国君手持酒杯,目光却略带为难地、极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哈尔顿。
这一瞥,如同一个信号。
哈尔顿立刻心领神会,猛地踏前一步,如同护主的鹰犬,对萧承瑾施礼,声音洪亮得足以打断任何仪式:“瑞王殿下!您的位份尊贵于我寡君,我寡君惶恐,实在不敢接受您的敬酒!此非礼制,臣不得不言!”
萧承瑾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整个明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汇聚于此。哈尔顿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宴会上虚伪的平和。
在绝对的寂静中,萧承瑾举着酒杯的手,没有丝毫颤抖。他脸上的苍白在宫灯下仿佛泛着玉色的冷光,他没有看哈尔顿,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乌戎国君身上,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并未收回酒杯,反而就着这个被中断的姿态,缓缓开口,声音清泠,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哈将军,知礼。”
他先肯定了对方“守礼”的表象,随即话锋如绵里藏针,直刺核心:
“然,礼之大者,在敬天保民,非在虚文。”
他依旧看着乌戎国君,仿佛只是在与一位国君对话,而非应对其臣子的挑衅。
“寡君此杯,非为敬乌戎之兵威,”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玉盘,“乃为敬,乌戎与我东奥,边境线上,万千子民之性命。愿此杯后,刀兵暂歇,生民得以喘息。此,非位次可论,乃仁心所在。”
说完,他不再给哈尔顿继续纠缠“礼”的机会,将杯中酒向前微微一致,随后,并未饮下,而是手腕一倾,将清冽的酒液缓缓洒落于身前光洁的墨玉金砖之上。
酒水洒地的轻响,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如同惊雷。
此为“酹酒”,是古代祭祀天地、祖先或亡魂的最高礼仪。
萧承瑾用行动,将这场敬酒的性质彻底改变——他不是在向活着的敌人致敬,而是在祭奠那些死于战火的、双方的无辜亡魂。
酒尽,杯落。萧承瑾不再看乌戎君臣,而是转身,面朝北方的御座,深深一揖。随后,他才转向乌戎国君的方向,平静地说:“酒已敬,魂可安。”
接着,他并不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孤峰。整个明堂的目光,包括共主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利用了这短暂的寂静,让“酹酒”的震撼力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片刻后,待共主微微颔首,或由司仪官示意宴会继续,萧承瑾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中,从容而缓慢地返回自己的座位。他的退场,是因仪式完成而自然结束,而非因愤怒或羞辱而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