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引波澜(第2页)
季桓坐于堂下左侧首位,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堂外,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波置若罔闻,又仿佛一切早已尽在掌握。他在等待,也在观察。他在观察吕布的耐心,观察堂下众人的反应。这场仗,在韩胤踏入大堂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传——淮南使者韩胤,觐见!”
随着门外一声悠长的传唱,一个身着华服、头戴高冠的中年文士在一队甲士的“护卫”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他面容白净,三缕长髯,眼神中带着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他扫视了一圈堂上的阵仗,嘴角勾起一抹轻蔑。
走到堂中,他并未立刻下拜,只是微微一拱手,朗声道:“外臣韩胤,奉我家主公、后将军袁公路之命,问候温侯安好。”
他自称“外臣”,称吕布为“温侯”,而非“使君”或“将军”,言语之间,已将双方的地位高下划分得清清楚楚。
不等吕布开口,队列中的魏续已是勃然大怒,出列喝道:“大胆!见了主公,为何不拜!”
韩胤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看着吕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不迫的笑容。
吕布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握着剑柄的手却并未妄动。他的目光扫向阶下的季桓,见他神色如常,便将那股火气又压了下去,沉声道:“使者远来辛苦,赐座。”
“谢温侯。”韩胤这才施施然地在客席坐下,姿态依旧倨傲,“胤此次前来,是为我家主公向温侯贺喜。恭喜温侯大败刘备,入主徐州,为天下除此伪善之辈,实乃大快人心。”
这番话听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他只字不提吕布背弃盟约之事,反而先将一顶“为天下除害”的高帽戴上来,便是要堵住吕布的嘴。
吕布冷哼一声:“有话直说。”
“温侯快人快语,胤便不绕弯子了。”韩胤抚了抚长须,慢悠悠地说道,“昔日温侯落难于兖州,我家主公不计前嫌,倾囊相助,约定南北夹击,共取徐州。如今温侯大业已成,我家主公亦是十分欢喜。只是,温侯终究是客,而我主,才是这扬、徐二州名正言顺的主人。如今,也到了温侯……回报恩情的时候了。”
话音一落,堂上并州诸将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回报恩情?”吕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正是。”韩胤站起身,脸上终于现出得意的神色,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帛书高高举起,“我家主公宽宏大量,愿拜温侯为‘征东将军’,封‘下邳侯’,食邑五千户。温侯自此之后,便是我家主公麾下第一大将,总管徐州军务。只需温侯上表,奉我家主公为尊,并献上徐州府库钱粮之三成,以为军资。如此,两家便是一家,共抗曹操,匡扶汉室,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
这哪里是回报恩情,这分明是招降纳叛!袁术竟是要吕布俯首称臣,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徐州拱手送给他做嫁衣!
“放肆!”张辽已经按捺不住,“我家主公纵横天下,何等英雄,岂能屈居于袁术之下!简直是欺人太甚!”
“将军此言差矣。”韩胤毫不畏惧地与张辽对视,“我家主公乃四世三公,汝南袁氏,门第高贵,天下敬仰。温侯虽勇,却不过一介武夫,能得我家主公青眼,封侯拜将,已是天大的恩赐,何来欺辱一说?”
“你!”张辽气得须发皆张,便要拔刀。
“文远,坐下!”吕布低喝一声制止了张辽。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死死地盯着韩胤,“你的意思是,我吕布,就该对袁公路摇尾乞怜,做他的一条看门狗?”
韩胤被他目光中的杀气所慑,心中一寒,但想起临行前袁术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温侯明鉴。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温侯应允,我家主公将即刻发兵十万,北上助温侯抵御曹操,共谋大业。若温侯不允……那便是视我家主公的善意如无物,昔日之盟约、粮草之恩情,恐怕……便要另寻一种方式来清算了。”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这番话将吕布逼到了一个绝境。答应,便是自取其辱,从此沦为袁术附庸,并州诸将必不心服;不答应,便是公然撕毁盟约,给了袁术出兵的口实,徐州将立刻陷入两线作战的危局。
季桓缓缓地站出来,他面向韩胤,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韩公所言,听似有理,实则……是陷我家主公于不义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