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晨霜(第2页)
然而,当他带着数百残兵好不容易冲出南边的营门时,却绝望地发现,前方那片开阔的平原上早已列好了一个严整的方阵。
那里的士兵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盾,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钢铁之墙。阵前,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斗大的“高”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陷阵营。
高顺面无表情地站在阵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然后向前一挥。
“放!”
数以千计的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从盾牌的缝隙中激射而出,形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将夏侯惇和他的残兵败将彻底覆盖。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箭矢入肉的闷响声,交织成一片。
夏侯惇只觉得左臂一麻,一支狼牙箭已经贯穿了他的臂膀。剧痛让他险些从马背上栽落。他身边的亲卫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他知道,他们被彻底包围了。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
高坡之上,季桓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手中的酒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
他看见吕布的骑兵是如何轻易地撕碎了敌人的防线,看见陷阵营的箭雨是如何精准地收割着生命。他看见远方的平原上,无数黑点一样的人影在奔跑、在倒下。他听见顺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这和他无数次在沙盘上推演的场景一模一样。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结果,都分毫不差。就像一道数学题,经过严密的演算,最终得出了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
可当这个答案以如此惨烈、如此鲜血淋漓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感到灵魂都在颤栗。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时代,那些关于战争的纪录片,那些历史书上冰冷的伤亡统计。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全歼”这两个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重量。
他的手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猛地将皮囊凑到嘴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和寒意。
站在他身侧的张机默默地看着他。这位饱经世故的老者从这个年轻人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中读懂了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痛苦。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备用的斗篷又为季桓裹紧了一些。
……
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太阳完全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这片原野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夏侯惇在数名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脱,但所部一万余人,除了少数逃散之外,几乎被全歼。整个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吕布骑着赤兔马,缓缓地走在高坡之下。他没有上坡,只是抬头仰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他浑身浴血,连那匹神骏的赤兔马鬃毛都已被染成了暗红色。他手中的方天画戟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血。他就那样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可他的眼神却异常的清亮。
他看着季桓,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季桓也看着他。
隔着生死,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看见了吕布的强大,看见了他身上那种属于蛮荒时代的原始生命力。也看见了自己,那个躲在幕后拨弄着命运琴弦的苍白影子。
他们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密不可分。
吕布下马了。他将画戟扔给亲兵,一步一步地向坡上走来。他身上的血腥气浓烈得仿佛形成了一道实质的屏障,让周围的亲卫们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他走到季桓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沾满了血污的大手,轻轻地拂去了季桓额前被晨风吹乱的一缕头发。
“我们赢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嗯。”季桓看着他手上的血污蹭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却没有躲。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反而让他那颗几乎要飘走的灵魂重新找到了一点实感。
吕布忽然俯下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将季桓打横抱了起来。
“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