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量(第2页)
梳装完毕,靳羽柯看看镜中人纤弱的身形和清秀的眉眼,罕见地感到几分好心情。
若非亲眼得见过他龙袍加身,谁能想到这弱柳扶风态的小公子竟会是当朝天子?
“偏殿那边可醒了?”靳羽柯问道,眼神仍在检视镜中自己的衣冠是否整齐。
“回陛下,早便起了。”宫人低头回话,纠结一瞬,还是道:“只是无人敢替那位梳着,因而还未收拾得当。”
靳羽柯一皱眉,叹了口气,转身朝偏殿走去。
内室里冉重钧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腰系天水碧色细丝绦,本该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偏他老没正行地岔坐在矮榻上,手里还翻着一本戏文,端的是个纨绔膏粱,玩世不恭。
靳羽柯看看他那一头蓬松的波浪般起伏倾泻的浓黑卷发,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不敢”。
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冉重钧后仰着抬头望他,靳羽柯突然手痒,碍于四下宫人环绕才没掐一下他鼻尖。
“拿发梳来。”
宫人及时递上一把圆形的鬃毛梳,靳羽柯先将那一头长发拢起,机敏的侍从很快找来一卷白绢,展开了垫在乌黑的长发之下,让蜷曲的发丝像蜿蜒绵亘的江水般铺满。
冉重钧乖乖地仰起头任由靳羽柯动作,书卷摊开扣在胸前,一双澄透的蓝眼睛只盯着那个人。
靳羽柯给人梳头的技术远比侍奉为业的宫人生疏,因此一下一下梳得很慢,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一件事上。从发梢开始,一点点梳开缠绕在一起的发丝,鬃毛梳的材质能尽可能保持头发的蓬松柔顺,最适合护理卷发,可要达成自发顶一梳梳到尾的效果,还是花了他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怎么突然这么兴师动众的?”
冉重钧眨眨眼,不确定眼下能不能动弹。
大约是没影响的,但他看不见靳羽柯手底下的样子,无法找到一个确实可以的时机。
靳羽柯手上不停,“端午习俗,着新衣、祛百病,过节总得有个新气象,打扮一新才好。”
话落又俯下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你师傅在庙会那儿支了个戏台,想让我领你去看。”
“微服出宫逛街游乐,不乔装好了怎么行?”
冉重钧先是一惊,嘴唇紧抿,眼珠一转,很快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一副看穿了什么的洋洋得意的样子道:“一定是你眼馋庙会的热闹,又怕一个人溜出宫不安全,才要让我一起当‘共犯’对吧?”
那模样落在靳羽柯眼中实在可爱,他嘴角噙笑,“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冉重钧马上露出一脸小骄傲的表情,丝毫未觉靳羽柯眼中毫无笑意,冷然肃杀。
他还是没有放下最初的怀疑,姬鹤扬所谓“不太平”者施施然放过最可能暗杀皇帝的机会,就更加深了他那份疑虑。
如果那些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确实不是他,那节庆之时本就守备空虚、又随着皇帝的离开而失去了大部分守卫的皇宫就会是最好的下手之地。
唯有在他的陷阱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替冉重钧将满头卷发都仔仔细细地束进玉冠里,靳羽柯顺手捏了下小孩儿的鼻子以示结束。冉重钧投以“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眼神回击,他没忍住,乐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腰。
一前一后出得景阳宫,靳羽柯往御书房冉重钧去习武场,等靳羽柯挥退左右,再到习武场会合,在习武场与宫门之间隐蔽的宫室一角坐上曾经微服用过的低调马车,假扮成出宫办事的高级内侍,二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混入了宫外的人潮之中。
从宫门到街市的短短路程上冉重钧还能忍住好奇心,待庙会街头热闹喧嚣的声音透过轿帘吹进耳边就再也忍不住了,小狗一样趴到车窗边上,额头顶起车帘,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楼宇飞檐相对,旗旌牌匾相叠,来去行人川流熙攘,摩肩接踵的喧闹之间,晴热的夏风填满了空气里每一丝缝隙,更使人心情高涨、期待不已。
天竺杂技人高耸入云的竹竿下是吞剑吐火的百戏班,秦腔的嘹亮和着相声双簧的嬉笑声高低起伏,或粗犷或夸张的唱词外,木偶们正在方寸戏台上演着一出才子佳人的缠绵戏码。远处庙街老戏台上鼓闹箫忙,迎神游行好不热闹;眼前大小屋棚撑起各色摊铺作坊,有应季的水果鲜花、又有耐放的蜡脯干货,节里用的朱符、蒲龙艾虎、红纸的吉祥葫芦和辟邪的五色瘟纸堆成一座座小山,挨着一叠叠清爽翠绿的粽叶,旁边总摆着七宝蜜枣的馅,还有成筐的拳头大的鸭蛋。戴着虎头面具的小孩儿头顶只到大人膝盖,能像小老鼠一样敏捷地穿行在各个卖糖葫芦、糖人、糖画、泥人的摊位之间,却总要因为钱花光了而不得不停在摊位前眼巴巴地瞧,等自家大人们挤过拥挤的人群过来。
书画古玩、文房四宝、锦绣珠翠这些更不必说,平时集市里好见的不好见的东西,因着庙会集市的热闹都能沾光出来露个脸,也因为过节的喜庆而又比平常更多两分被买卖的机会。
冉重钧一等到了地方便马上要下车,被靳羽柯不慌不忙地拉了回来:“戴上这个。”
他回首,见递到面前的是一张涂抹成鬼神模样的湛蓝颜色的假面,只在眼睛嘴唇和下巴那露出一小片,其上依五官形状而成的起伏连眼皮和眉毛的部分也都考虑了进去,戴上后就在他眼前投下半扇阴影。
“是为了遮掩我的瞳色?”冉重钧好奇的目光穿过面具上的孔洞投在靳羽柯的脸上,“考虑这么周到,你是早有预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