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真假公务(第4页)
扶砚看着神君那完全不通世事的样子轻声道:“或许……就是因为‘不够’吧。朋友很好,但有些人,会贪心地想要变得……更特别一些。”
沉默一会儿,他鼓起勇气开口,“其实……神君,你并非全然无情,对吗?你会因为我受伤而动怒,会陪我罚抄,会在我渡劫时稳住我的心神……这些,难道不都是……在意吗?”
“本君因承诺与职责庇护于你,此乃‘因’;引导你修行,是因你身负白泽传承与万识卷之‘果’;稳你心神助你渡劫,是因你若陨落,前番诸多代价便付诸东流,此亦为‘果’。”她的话语条分缕析,理性得近乎冷酷,“扶砚……你可知于本君而言……天道斩断情丝,非是剥夺,而是……不需。”
扶砚怔怔地听着,那双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一层朦胧的水光不受控制地氤氲开来,模糊了眼前清冷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她那垂在身侧、始终稳如磐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想去拂去那滴碍眼的湿意。然而,指尖仅仅微离袖缘一分,便骤然停滞,如同被无形的法则锁定。她那颗本该只遵循规则与逻辑运转的神心,清晰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
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寂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扶砚瞬间低落的情绪和神君那极其细微的、未完成的动作。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扬起声音,带着他那特有的、能打破一切凝重气氛的腔调,笑嘻嘻地插了进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我们家威风凛凛、刚挨完雷劈都没掉一滴眼泪的新晋妖神,怎么眼睛还红啦?”他几步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揽住扶砚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氛围,“是不是神君又给你布置了什么完不成的功课,跟本察勘使说说……我来帮你求求情?”神君的目光从扶砚泛红的眼眶移开,落在那只被寂清明拍得“邦邦”响、还带着雷劫伤痕的肩膀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
“他的伤,未愈。”她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关切,更像是指出一个事实,“寂察勘使,若欲‘帮忙’,不妨动作轻些。”
神君那句关于他伤势的提醒,声音虽依旧清冷,却让扶砚心头的涩意莫名散了几分。他借着寂清明的台阶,低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神君。”
恰在此时,云漪与复弦并肩走来。云漪发间那支蓝色晶石步摇在星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她与复弦对视一眼,由复弦沉稳开口:“神君,时辰不早,我等需回司惩殿复命,先行告退。”神君微微颔首,点头示意。
云漪转向清芜,:“小芜,我们走了。”清芜含笑点头,目送他们转身离去,那对身影默契依旧,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缱绻意味。
寂清明见状也打算离开了:“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重要样本’我得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其潜在‘危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捞那兔子灯的长耳朵。
然而,一道清冷平和的神力定住了兔子灯,寂清明一下竟没抱起来。
他愕然抬头,正对上神君平静无波的目光。
“此物,”神君淡淡开口,视线掠过那只雪白的兔子灯,最终落在扶砚身上,“既是‘惑乱心智’的样本,留在浮黎境,由本君亲自看管镇压,最为稳妥。”
寂清明:“……神君,这……这是属下的……呃,重要证物……”
“哦?”神君眉梢微挑,眸光清淡地扫向他,“寂察勘使方才不是信誓旦旦,此灯乃‘危害三界安定’之隐患?如此危险之物,岂能任由你带回巡天司,万一‘惑乱’了司律长老或是其他同僚,该当何罪?”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还是说……此物其实并无危害,寂察勘使此前所言‘样本’之说,纯属……信口开河,欺瞒本君?”
寂清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看着神君那洞悉一切的眼神。
扶砚在一旁,看着寂清明吃瘪的样子,愣了一下。
清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那只被神君“扣下”的兔子灯,又看看一脸憋屈的寂清明和喜形于色的扶砚,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神君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寂清明,目光转向扶砚,语气依旧平淡:“此灯暂且留于此处。你既已渡过雷劫,心性当更为沉稳,莫要因外物而轻易浮动。”虽是告诫,却默许了兔子灯的存在。
扶砚看着被神君留下的兔子灯,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透出出惊喜。
寂清明看着这一幕,神君这是明着“没收”,暗里却是将兔子灯留给了扶砚。他心里又是肉痛,又是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算了算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便宜那小子了……反正本来也是……’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收回手,对着神君拱了拱手,语气带着点认命的沮丧:“神君英明……那……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回去……写陈条……”
说完,他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那只再也带不走的兔子灯,灰溜溜地朝着接引阵走去,背影显得格外“凄凉”。
众人离去,浮黎境又重归安静。神君独自坐在静室暗自思量。
她不明白。
寂清明为何会在听到这个合乎情理的界定时,流露出……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但这于神君而言,是规则之外、无法解析的情感逻辑。她只能将其归于寂清明那难以捉摸的、属于万识卷灵的独特心思,一个她无法理解,只能暂时归类的“待观察项”。而扶砚刚刚因兔子灯而雀跃起来的心情,似乎也冲淡了先前因她那番“不需情丝”的言论而生的失落。这让她觉得,留下那只灯,或许……是正确的决定,尽管她并不理解明白,一个玩物,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一个刚渡过雷劫的、新晋妖神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