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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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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放下那支紫毫笔,指尖冰凉如玉,没有一丝血色。

他重复道,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器,喉间带着明显的、压抑着的痰音,似乎正强忍着又一次即将爆发的剧烈咳嗽,

“他那样贪婪惜命、攀附钻营了一辈子的人,怎么会甘心自尽。”

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陈述。

赵鹏的“自尽”,无疑是迅疾而彻底的灭口。

他背后那只真正的手,出手快、狠、准,毫不留情地掐断了所有可能反向蔓延、指向自身的线索,果断得令人心寒。

“他书房里所有文书、信笺,包括暗格里的东西,已被内廷司迅速接管、贴条封存。但据我们的人观察,在此之前,显然有人先一步‘清理’过,干净得如同被大水冲刷过三遍,没留下半点有价值的纸片。”

萧寒声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谢知白的脸,似乎在评估着这具残破身躯里究竟还蕴藏着多少惊人的能量与算计。

“陛下虽未当场深究到底,但疑窦的种子已然种下,且绝非仅针对赵鹏一人。太子因‘失察’及‘御前失仪’(指那夜惊怒失态,咆哮宫闱),被罚闭门思过半月,暂交部分政务于成王。兵部几位与赵鹏过往甚密、负责北境军务文书往来核查的官员,已悄然停职,接受暗查。”

谢知白缓缓向后靠回引枕,闭上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弯深沉的阴影,如同疲惫的蝶翼。

他极轻地喘了口气,胸腔里传来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嗡鸣声,像是破损的风箱在艰难运作。

除掉赵鹏,只是成功撕开了敌人严密防护的第一层帷幕,代价是不可避免地打草惊蛇,让背后真正的对手更加警惕,隐藏得更深,行事也会更加狠辣诡秘。

但此举也成功地将猜疑与不安的种子深深埋入了皇帝心中,并暂时打断了太子对北境军务的直接干预与影响,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不被过多关注的空间。

“清理得再干净……总会留下痕迹。”

他忽然睁开眼,眼底因持续的高烧和极度的疲惫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但那眸光却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

“水过留痕,风过留声。赵鹏能做到内务府总管之位,经营盘踞多年,如同一只肥硕的蜘蛛,不可能将所有蛛丝马迹处理得天衣无缝。他贪财,尤好古玉,近乎痴迷。查他近三年所有经手的内廷采买、宫外贡品清单,特别是那些记录在案为‘运输损耗’、‘意外遗失’或‘以次充好’的项目。重点核对京中‘聚宝斋’、‘玲珑阁’等最大几家古玩店、当铺的隐秘账目往来,尤其是那些用化名或通过白手套交易的记录。还有……”

他的思维在高速运转,语速并不快,却字字清晰,逻辑缜密冰冷,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他脑中迅速织就,精准地撒向所有可能藏匿污秽的角落,

“他在宫外的私宅,明面上那座赏赐的宅邸早已被搬空查抄,查他暗中购置的、挂在其远房侄甥、甚至早已疏远同乡名下的别院、田庄。尤其是……地契来源有疑点、过户手续蹊跷,或近期突然有大量不明身份工匠频繁进出、进行看似不必要的修缮加固的宅子。”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柔软的锦被上划动,仿佛在勾勒那些看不见的线索。

“他传递消息,经营渠道,绝不会只依靠北狄一条线。宫内必然还有与他保持联络、为其所用的内应。查他暴毙前三个月,所有与他有过单独接触、或在其管辖范围内当值的内侍、宫女,排查范围可以扩大到曾受过他恩惠或打压的所有人。重点关注那些近期突然得到意外丰厚赏赐、或家中突然有急事需要大笔钱财周转、又或是……近期无故消失、称病告假或调离原岗的人。”

萧寒声静静听着,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谢知白所指出的每一个方向,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完全超乎一个久病深居、看似与世隔绝的皇子所能想到的路径。这不仅仅是过人的智慧,更像是一种对官场黑暗规则、人性贪婪弱点与隐秘操作手法的深刻洞察,一种近乎本能的、在阴影中视物的能力。

谢知白的声音愈发虚弱,气力不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执着,

“赵鹏‘自尽’,是谁经的手?验尸的仵作是谁的人?移送途中负责看守的禁卫是属于哪一卫的?当时领队的将领、甚至是最底层的兵卒……或许有人能看到不寻常的交接,听到些‘不该听’的细微动静,比如短暂的挣扎闷响,或是某句含糊的威胁。”

每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可能成为撬动巨石的支点,都可能隐藏着通往下一个目标的路径。

萧寒声沉默了片刻,室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谢知白压抑着的、艰难的呼吸声。

“这些方向,我会安排可靠的人去详查。”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没有问谢知白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查案的关键和人性最幽暗的角落,正如他之前所言,在这深宫之中,想活下去的人,各有各的立足之石,互不深究,方能暂时同行。

正事似乎告一段落,萧寒声却并未立刻转身离开。

他的目光从谢知白苍白汗湿的额头,滑落到他案头那碗早已冰凉、药汁表面凝起一层薄膜的汤药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搭在锦被上、修长却不住轻微颤抖、连虚握成拳都显得困难的手指上。那双手,曾经或许能执笔绘出惊世丹青,如今却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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